他很溫柔,很溫柔。他永遠也不會知道,就是因為這一個溫柔的笑容,才成了她生命中永遠的堅持。
「硯……」她虛弱地叫喚。
裴硯眼中有淚。
「為我最後再笑一下吧。」還沒有等她看見他的笑,韞紫卻已然昏睡過去。
終究是不舍的。韞紫.終究還是難以割舍下對你的感情。他看著她睡去的臉,微笑著,「韞紫,我不會讓你死的。你該在陽光下微笑跳舞,飛吧,天涯海角,去找一個快樂的地方,你是屬于陽光的。這次,我再不會攔著你了他彎腰一把抱起了昏迷的韞紫,臉上有著難解的悲哀以及不舍。
他大踏步地向門外走去、在邁出門檻的那一刻,他突然回過頭,對著裴玨說︰「解藥就在園子里頭,就是荷花池邊的醉草,不過她的時辰已經不多了,救得了救不了只能听天由命了。
然後,他就走了。手中抱著他生命中最後的記掛。
XX
那個孩子,終究還是無法做到決然的無情,他的內心始終有著溫良的一面。一直很害怕他的恨太深太切,最終只會把他自己引人萬劫不復的地獄,而現在,終于可以放心了。她相信愛可以把恨完全消融。
身體很疲憊,是她該走的時候了。用她的死來換取那孩子的重生,一切應是值得的。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當年一意孤行,終于逼死了無辜的藍蕊。這輩子,欠了最多的人,也是藍蕊。還有她的獨子,自己的長孫——裴硯。用命相償,這是最好的贖罪方法。
「祖母,藥來了,您快趁熱喝吧。」
藥,她還要什麼藥。沒這個必要了,這一次應該可以做個了斷了。
「寒竹,快把藥拿過來。」’「是」
裴老夫人接過藥碗,目光卻留在裴玨的臉上。臉上有著不舍。這孩子是她一手帶大的,突然要離他而去,的確有點難過。
「祖母,您怎麼了,怎麼還不吃藥?」
「好,我吃。」老夫人端著藥碗,然後慢慢地測轉過來,黑色的藥汁順著碗沿,滴落在床鋪上,只一會兒,被褥就濕了一大片。
寒竹驚詫地看著這一幕,她張大了嘴,「老夫人,您……」
老夫人哀求地朝她搖頭,用目光示意她別說出真相。
「怎麼了,寒竹?」裴玨問。
寒竹流著眼淚回答說︰「沒什麼,沒事。只是覺得這解藥很靈驗,老夫人一服下,似乎就有了效果。」
「好了,祖母藥也吃了,這下你可放心了吧。玨兒,你也累了,回房去吧。」
「是的,孫兒告退。」慢慢地退到門邊,在轉身的片刻,他突然開口說︰「祖母,謝謝你把我撫養成人,謝謝你。祖母,我愛你。」
轉身。
身後的寒竹分明看見他那雙沒有任何焦距的眼中的淚水。她有一種感覺,其實裴玨是知道一切的,但他並不說明,他是要了了老夫人最後的心願。
老夫人見裴玨已然離開了房間,就吩咐身邊的寒竹道︰「寒竹,去,把大少爺叫過來,就說我要見他最後一面。」
XX
「你來了,坐吧。」老人很吃力地講著話。
裴硯面無表情地坐到床邊的一張竹椅上,看見被褥上明顯的藥的痕跡.他便問︰「听說,你沒有服解藥,這是為什麼?」
「這些年,你一個人在外都去了哪些地方、見了哪些人?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其實這些,她早就該說了,只是一直沒說也沒問。
「這些你不會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我真的想知道。」
裴硯這一次沒有回避,「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沒有人可以依靠,一切只有靠自己,冷了,就躲在破廟里,餓了,就去偷一點東西吃,運氣好的話,或許還真能吃一餐飽的,若是運氣下好,也頂多被人毒打一頓。後來,我覺得這樣生活下去,永遠也不可能有得以報仇的一天。所以,我決定開始學武。當然,是不會有人願意教我的,我只能偷學。如果,我覺得一項本領學得差不多了,我就會去找那個被我偷學本領的人,找他挑戰,若是勝了,我就殺了他,苦是敗了……」
裴硯突然停了下來,唇邊有著冷冷的笑容,「不過,我好像在這方面運氣一直不錯。所以從沒有失敗過。
總之,我能夠活到今天.連我自己都覺得是個奇跡」
臉上有著笑容,但眼中卻盡是酸楚。
「裴家是什麼人家,是大富大貴的人家呀,可我,裴家的長孫卻流落在外過著比乞丐還不如的生活。」
心中有怨,心中有恨。怨積壓得太久,恨埋藏得太深,所以才沒有辦法解月兌,「孩子,是我們裴家害了你。」
「說這些,不覺得太遲了嗎?難道,你以為現在你說一聲對不起,就打算讓我原諒你嗎?
老人苦笑著,「我從沒有打算讓你原諒我,我知道我的錯誤是難以彌補的。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我希望一切都有一個好的結局。
有一個好的結局?是的,如果可以,真希望能夠重新再活一次。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為什麼你從小就不喜歡我,每一次看見我就會皺起眉頭?」
「孩子,你錯了,我喜歡你,這份喜歡甚至要遠遠超過玨兒,你長得是那麼像你的外祖父,我怎麼可能不喜歡你?可是,每一次,我看到你,面對你,我都會很痛苦。
「痛苦?」裴硯不解地重復著「是的,是痛苦,是你們藍家造成了我永遠的痛苦。嚴格說來。是你的外祖父促成了我跟裴正的姻緣,可也是你的外祖父使我的生活從此與幸福無緣。
我愛裴正,而裴正,心中惟有他的發妻,心心念念記著的也只有替她報仇。我恨裴正的無情,但我又無法離開他。所以我只能折磨你的娘親,以此來排泄我心中的恨。對于你,我也是一樣,又愛又恨。」
原來這就是原因,出乎意料的原因。
「硯兒,你出走的第二天,我就後悔了,我也曾托人秘密打探你的下落,卻始終沒有回音。」
老人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不時還有鮮血自口日中涌出。
「祖母。」他情不自禁喊出聲來。
老人笑了,「有你這一聲祖母,夠了,真的夠了。硯兒,臨死前,我有一個要求,請你放過裴玨。
當然,你也可以拒絕,畢競我是沒有……」
終于,裴老夫人走了,結束了她寂寞的一生。
裴硯站起身,走近床,然後拉起她的手。「祖母,我原諒你了。你可以安心地走了。來生,希望你可以找到一個真心愛你的好男人,然後好好相愛,共守到白頭。」
XX
听祖母說過,太陽是紅色的,所以照在身上時才會有溫暖的感覺,也不知是真是假;听祖母說過,鮮花有華麗的色彩,所以聞起來才會如此恬適;听說,天是藍的,空曠遼遠,地是廣的,無邊無垠。
伸出手臂,有枯葉緩緩自樹頂飄落在他的手心,模上去有碎裂的感覺。很美的自然,很奇妙的天地。
一切自有來處,一切也自會有歸處。
「少爺。」
「祖母去了,對嗎?」裴玨的日氣很平靜。
而寒竹卻是泣不成聲。「少爺,原來你都是知道的。」
「即使祖母費盡心思去掩飾,甚至為了不發出聲響還把藥倒在被褥上,可是她忘了,我是個瞎子,瞎子擁有最最靈敏的嗅覺和听覺,又有什麼事是我感覺不到的呢?」
「那為什麼少爺不攔著她?」
裴環沒有回答。他只是抬頭,對著太陽的方向。
「竹,太陽是什麼顏色的?」
「紅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