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她听見身後響起一陣嘈雜聲,她慌亂地回頭。
店中央直挺挺地躺著剛才那個試圖輕薄她的男人。男人倒在那里,兩根竹筷筆直地插在那男人的雙眼中。血絲,正一點點地滲出。
裴硯走向她,然後捂住她的眼。
她軟軟地倒在他的懷中,輕輕地說︰「裴硯,這是為什麼?我不懂。我不相信。騙人的。一切都是騙人的。」
裴硯溫柔地開口︰「恨是一件好事情,只有恨才能讓人活得更長久。既然你的病都好了,那我們明天就起程吧。」
XX
裴家其實並非武林之家,但他們所有的悲傷與怨恨卻都與這個江湖結下了不解之緣。裴遷的祖父,因為身懷異寶,而招致了失妻喪子之恨。從此,裴家開始丟棄了算盤.拿起了刀劍。江湖?奇怪的地方,恩怨相報,這一切何時才是一個結局?
本來只是一個本分的商人,卻在一夜之間失去了愛妻,失去了惟一的孩子,這的確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雖然,錢越賺越多,並且又娶得一房嬌妻育有一子,但心中的恨卻是時時撕咬著他,于是復仇成了惟一的念頭。即使,烈火幫在江湖中雖作惡多端卻一直是神龍不見首尾;即使,烈火幫擁有最高深莫測的武功,然這種念頭始終未曾消散。
因為恨就是這樣,一旦根植,便會糾纏一生。
每一次,當裴三談起這些往事的時候,臉上總是一片無奈。雖然眼眸無法表示任何的心緒,但一旁的燕縴芯卻都懂了。懂得,卻又無法幫忙,這才是最大的感慨。
裴玨常說,事情該有一個更好的結局。
包好的結局?無關仇恨,僅僅用寬容的心去包容一切。如果是那樣的話,也許一切將會不同。藍蕊,那個美麗的女孩,也會有一個幸福的結局。
燕紅芯覺得很奇怪,江湖中很多人明明都與烈火幫仇深似海,但談到這個女孩時,大家似乎都有一種共識︰是惋惜,惋惜她不該出現,不該是烈火幫幫主的愛女。這樣的女孩,如果不是彼此的怨恨太深,誰會願意用太過苛責的話去責備她,誰又願意用帶血的劍刃去抵著她的胸膛。
藍蕊不該出現,但她卻出現了,並且愛上了裴正的獨子——裴清。
裴清是喜歡她的,甚至是深愛著她,從初時不知她的身份,到後來知道她的身份,這份愛就一直留在心底。
是矛盾吧。為了家仇,不得不設下陷阱,欺騙自己愛著的人。海誓山盟,互許婚約,只是為了最終能把利刃送入她父親的胸膛。
XX
婚宴。
這該是藍蕊一生中最高興的一天呀。為什麼要充斥著人死時的掙扎,為什麼要有這漫天的血痕。
她的父親拉著她的手,發瘋一般試圖殺開一條血路。毒一點一點地發作,血一點一滴落下,終于,他倒下了,手中牽著他惟一的記掛。
藍蕊是恨裴清的,不是因為他的欺騙,也並不是因為所謂的殺父之仇。所有的恨,都源于他的解救。
當時在場的大部分的武林名土都主張殺了她,斬草不除根,終是禍患。即便她只是個不諳武藝的女子,即使她有出塵的容貌。
但是,裴清跪在地上,求他的父親饒她一條命。頭重重地與石板相撞,發出濁重的聲音。
也許是裴清的行為打動了這位老人,也許是藍蕊的無辜,以及肚中的一滴血脈令他起了一股憐憫之情。總之,裴正放過了她。惟一的要求是裴清從此只可以把她當做仇人,而不能把她當做妻子。
XX
裴玨總說;事情該有一個更好的結局,包括裴清.包括藍蕊,包括漣翠,甚至還包括他的母親白盈竹。
等待中的女人會寂寞。寂寞,無比的寂寞,然後,她們會漸漸老去,如花的容顏會在正午之時就開始凋零。無關于時間,只關于心情。寂寞之後,又會是什麼呢?
從那場婚宴以後,裴家便是一連串的悲劇,從藍蕊的瘋狂到白盈竹的死,從白盈竹的死又到藍蕊的死,然後,再是裴正的死,漣翠的死。整個家族就一直在一片黑暗之內。江湖上有不少好事之徒都紛紛謠傳,藍蕊因為得不到丈夫的愛,而嫉恨自盈竹,便與漣翠合謀,殺死了她,然後自殺。至于漣翠,大約是事後心虛,所以抑郁而亡。
只有裴玨知道,是寂寞,是寂寞殺死了她們。
小時候,最常听見的就是大娘藍蕊癲狂的笑容,還有裴硯那種撕心裂肺的喊叫。每到那時,他就會把頭縮到他娘的懷中,他會憤恨地說︰「大娘為什麼要欺負哥哥,哥哥又沒有錯。」
白盈竹會拍著他的頭說︰‘「她不是在欺負你哥哥,她是在欺負她自己,傷害自己。」那時他還小,還不懂得這些,只覺得慶幸,他的母親是世上最好的母親。
白盈竹是寬厚的,是善良的。惟一的不是,只在于她的愛。因為藍蕊,她沒有了丈夫;因為藍蕊,她失去了被愛的權利︰因為藍蕊,她不得不寂寞。但可悲的是,對于藍蕊,她始終不見恨意,,惟有憐惜,惟有同情。無法責怨他人,所以只能自苦。
還有漣翠,又一個無法釋放自己的女人。漣翠嚴格說來並不是裴府的丫頭,而是裴正收養的一個孤女。如果不是藍蕊,不是白盈竹的出現,也許嫁給裴清的會是她。自卑,自怨,自憐,再加上嫉恨,使得她變得凶狠殘暴。
其實所有的人都猜錯了。並不是裴硯弄瞎他的眼楮,而他母親的死更不是藍蕊造成的,真正的凶手是漣翠,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做的。一點一點,細細地分析研究,有一天,終于讓他發現了答案。在發現答案後,擁有的卻只是更多的遺憾,替父母,替藍蕊,也替漣翠。事情該有一個更好的結局。
他對漣翠說,他會永遠保守這個秘密的。
而漣翠卻只是慘然一笑,她說︰「不用了。」然後她死了,死在那一個靜靜的夜。
所有的情仇皆源于一個愛字。愛著的卻是不能愛的,能愛的卻又是不愛的。
好復雜,不是嗎?
「二少爺,天氣涼了,進屋吧。」身旁的丫頭說。
裴玨卻只是呆呆地坐著,絲毫不見動靜。
服侍的丫頭便急急地向旁邊的燕縴芯使了一個眼色。
燕縴芯接過那丫頭手中的披風替裴玨披上,開玩笑地說︰「裴玨,你可要保重自己,可別讓我還沒出嫁就成了寡婦。」
旁人都為她不雅的話倒吸一口氣,惟有裴玨溫和地笑了,她那點心思,他又豈會不懂。可寬慰之余卻不免又想起另一件心事,他問︰「那樣,真的行嗎?」
「你說什麼?」她裝糊涂地反問。
裴玨直截了當地說,「我們的婚約。雖說是從小就定下婚約,但如果……」
燕紆芯笑了,笑聲打斷了裴玨的後半句話。
「基本上,我對你沒什麼反感,如果我爹和我大哥真要逼婚,那我也就只能屈就嫁給你了。」雖說是笑話,苦真的發生了,也沒什麼吧。就只是感覺奇怪了點,原先是朋友,如今卻突然被宣布要成為夫妻了。
「好,如果你真的願意嫁,裴家永遠敞開門歡迎你。」
夜色很溫柔,即使風有一點涼,但當它拂過臉頰卻是很舒服的。
「裴玨,你期待過愛情嗎?」
「為什麼會這樣問?」他的眼楮沒有任何焦距,只是單純地分辨聲音的方向來判斷別人的位置。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到了伯母,還有你的大娘。總覺得去愛一個人很累,還是不愛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