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他有種強烈的無力感。
百合就像菟絲花一樣,只能依附著他而喜怒哀樂。
他在她身邊,她可以有元氣、有活力,可以紅光滿面,可以活得像一個真真實實,有血有肉的女人。
他不在她身邊,她就空空渺渺,宛如未點楮的牆上飛龍。
他終于明白,最重要的並不是百合為他綻放,而是她必須為自己綰放。
但,他能怎麼做?
如果連她自己都無法跨出第一步,他還能怎麼幫她?
日子就像車輪陷在泥沼里,空白打轉。
一開始,冷御覺常常打電話回來,要百合接听,但只听出她的空寂。
後來,他改為側問下人,得到的答覆都是百合在發呆。或者在主臥室,或者在起居室,或者在圖書室,或者在暖房,只要是沒有人的地方,都可以發現她在發呆的身影。
她沒有言語、沒有表情,所有情緒都鎖住,難以解碼。
他想起吉川孝太郎。雖然痛恨這個男人,但他必須從他下手的地方,找出如何挽救百合的辦法。
吉川有效地控制住百合,在她身邊安插四個人手,都在監視百合一舉一動。玉子,是女性長者的角色。武忠看似兄長,其實擔任保鑣。片桐只是粗工,但百合一直被軟禁,要維持一個院落的修繕整潔,與其讓外人進進出出,不如找個人長期地宿在那里。
至于遠野早苗,她和百合幾乎同齡,十二歲起就伴著她,她擔任什麼樣的角色?冷御覺陷入苦思。
除了女佣外,她一定有特別之處……他仔細推敲,突然靈光一現。
遠野早苗擔任的是同儕與好友的角色。不管是誰都一樣,有些事,就是不會對長者說,這類的事情,就只有傾訴給身邊的朋友听。
而遠野早苗是另類監視者,負責窺探百合的心理。
吉川把百合的情緒給鎖住了,又安插了遠野早苗這把鑰匙,直接掌握百合的心理。
冷御覺想到一個人可以勝任早苗的角色,那人機智多謀又開朗外向,個性多面化。如果有這人陪在百合身邊,或許可以讓她不再那麼封閉。
換言之,這人將取代遠野早苗的部分功能,但他不打算監視百合。
重點是,這人必須沒有「任務」在身。
他想了想,終于按下一組電話號碼。
「我回來了!」一個美麗的女子一進冷宅,就熱情地抱住羅蘭夫人。
「你這孩子,怎麼也不叫司機去接你?」「我能自己回來就回來羅。」她的熱情仿佛讓這棟宅邸蘇活起來。
「嘿,幫我把行李送進房里,好嗎?」她熟練地叫住從旁而過的下人。
「沒問題。」連下人看到她,都顯得神采飛揚。
「先過來喝點茶。」羅蘭夫人熱切招呼。
百合悄悄地避開去,心,有點虛。
她從來沒見過羅蘭夫人如此真切的微笑,也不知道那個女人是從哪里來。那艷麗的女人就像原本就是這個家的一分子,所有人都接納她、喜歡她,反觀自己,卻完全不能融入。
難道……她是冷御覺很特別的「誰」?
停!她要自己別想下去。既然沒勇氣追尋真相,又何苦庸人自擾?
「百合,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喝茶。」羅蘭夫人的叫喚,拖住她的腳步。
她只好乖乖回座,發現那美麗的女子正在觀察她,而且毫不避諱。
百合沒說話,她也不說話。
百合看了她一眼,她也回看著百合,嚇得她趕緊垂下頭,但她卻一瞬也不瞬地繼續看著百合。
百合表面上故作鎮定,其實心里慌得很。
這個女人是誰?為什麼沒有人幫她們做介紹?她好像對冷宅的一切了如指掌,而且,听她剛剛說話的口氣,她跟這個家的所有人都仿佛很熟似的。
實在被她看得受不了了,百合只好開口,先介紹自己。
「……你好,我、我是百合。」她下意識地去掉「吉川」這個姓氏。
餅去的日子,不去想;揮打的鞭影,不去想;可能為她受累的人,她更加不想去想……但偏偏這些畫面一天到晚都齊聚心頭。
野玫瑰呼地一聲,喘出一大口氣。「你終于說話了!」
她嚇了一跳。「你……在等我說話嗎?」
「不然我跟你坐在這里老半天,是為了什麼呀?」她爽朗地伸出右手,露出燦爛得讓百合嫉妒的笑容。「你好,我是野玫瑰。」
見她慢半拍,野玫瑰主動抓起她的手,搖了兩下,又放回去,然後一雙水汪汪的眼楮直瞅著她,好像非瞅出她的下一句話來不可。
百合垂下眼去,野玫瑰的頭也就跟著低下去,硬要跟她來個四目相對。
她可以感覺到對方沒有惡意。這種「緊迫盯人」雖然讓她很不自在,但轉念一想,其實還滿好笑的。
她發現自己不能不理她。「你……你的名字就叫做‘野玫瑰’嗎?」她抬起頭,腸枯思竭之後,終于想到一個問題。
野玫瑰奇怪地瞥了她一眼。「誰會把自己的名字取作氣野玫瑰」?」
「那……」她立刻手足無措了起來。
野玫瑰捏了捏她的臉頰。「日本女圭女圭,你很不會跟人相處,對不對?」
她啞口無言,根本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沒關系,在我出發前往下一個任務之前,我有信心把你教成一個落落大方的淑女。」她眨了眨眼楮。「你別看我這麼聒噪,必要的時候,我可以比你還端莊寡言喔!」
「是嗎?」她不信,百合笑得尷尬。欽……下一句要接什麼啊?
「是呀。好了,別想傻笑帶過,跟我聊天,問我問題啊,難道你對我不好奇嗎?」野玫瑰挑挑眉。
「一見面就問這麼多,會……很不禮貌。」
「天啦,你活在哪個時代?規矩這麼多!來來來,我歡迎你不禮貌,快點,隨便問我,什麼都可以!」
什麼都可以?想到羅蘭夫人見到野玫瑰的親熱勁兒,對照她對待自己的冷漠,一個問題就這麼月兌口而出——「你是冷御覺的什麼人?」
問完,她隨即搗住嘴。老天,她怎麼這麼不客氣?
「果然愈悶騷的人愈辛辣!」野玫瑰鼓掌叫好。「我呢,是冷御覺的朋友,注意哦,是‘好朋友’,不是‘女朋友’。」
「噢,這樣啊,真是不好意思。」她安心了,準備打退堂鼓。這一節的震撼教育可以結束啦!
「先不必急著不好意思,倒是你,我很想知道,你是他的誰啊?」野玫瑰一句話猶如棋盤上的一句「將軍」,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
百合看著她,突然間,說不出話來了。
第六章
她到底算是冷御覺的「誰」?
這個問題,她苦思良久,後來才想到,問自己,還不如問冷御覺。
畢竟,他才是最清楚答案的人,不是嗎?
百合幾經思索,終于在深夜,像只小老鼠般,偷偷來到他的書房門口。
門內傳來談話聲。因為那聲音分屬冷御覺與野玫瑰,讓她躊躇半晌,最後還是決定偷听下去——
「你要怎麼謝我?」
「我已經幫你付清了你在老彼得那里的帳款。」
「那些錢我自己也付得起。」
「不然你要什麼?」
「什麼都可以?」野玫瑰斜睨著他。
他點頭。
「真的什麼都可以?」
「大丈夫一言九鼎。」
「看來你這個大丈夫,還真疼你家的小妻子。」野玫瑰笑得正得意。
「那就不要怪我獅子大開口羅!」她本來就覬覦冷御覺擁有的某些科技防盜設備,還愁著開口直說會被拒絕呢,眼看著他就把大好機會送給自己了。
「兩周。」她直接報出一個數字。「不管新舊設備,我都要玩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