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完了?」看她恨不得把臉嵌進桌面,他也難受。
「重點差不多是這樣。」她答得正規中矩。
他想板起臉,無奈嘴角總想往上翹。
「首先,我的歷任女伴都做過完善的避孕措施,正因為我不喜歡有這種『意外』出現。」
想到自己「冒代」,她哆嗦了一下。
「然而『意外』出現,我不會棄之不顧,妳月復中的小孩不會『流落在外』,更不可能『挨餓受苦』。」
難道他想把小孩搶走?可潔震驚地抬起頭,杏眼圓睜。
「我也不會把妳跟小孩分開,我會照顧妳們母子。」
「我可以自力……」
他狠狠切話。「生養孩子並不如想象中容易,妳會需要我。」
「可是,我已經有了一些關于未來的想法。」
看在她真的很想說的份上,他讓她開口。
「以前我曾經無師自通一些手工藝,像是織毛衣、縫布女圭女圭、替小狽做衣服等
等。現在網路拍賣那麼流行,我只要去買台電腦,就可以自行創業。」
還可以照顧到孩子,算兩全其美了。
「不必那麼辛苦。」做手工能賺幾個錢?「妳需要的生活費,我都可以給妳。」
她臉色一僵。「我不能收。」
「不要為了無謂的自尊心說『不』,硬逼自己過苦日子。如果妳覺得有出賣自己的嫌疑--」
「不是這樣的!」可潔大聲打斷他。「這跟自尊心、跟出賣自己不相關。」
她的反應好像太大了點,他不解。「那跟什麼有關?」
「總之,我不要錢,不要你給我任何東西。」用物質解決那一夜,太傷人。
何況,她也不是全然無愧。
某種自厭的情緒正在啃蝕她的心,指責她沒有勇氣說出她這部分的「實情」。
「不要『東西』,那我可以給妳什麼?」
「如果你真的想幫助我,就讓我離開這里。」他的好意,只是讓她更難面對自己。「原本我想避開你,但現在你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請你幫我找間小鮑寓,讓我搬走,我可以從現在起開始獨立,兼顧工作與孩子。」
見他沒有反應,她急急地說︰「你應該知道,獨立這種事,愈早開始愈好。」
他定定地凝視著她,看出她內心最真切的渴望。
「妳為什麼這麼想走?我是孩子的父親,接受我的照顧有那麼困難嗎?」
是,很困難,因為他不必這麼慷慨。
她陷入沉默,還是沒有勇氣說出自己有愧、有疚、坐立不安的部分。
「答不出來,就住下來,直到妳有勇氣說出口為止。就這樣決定了。」他擅自下令。「妳應該清楚,我有多討厭別人違逆我的決定。」
她嘆了口氣。
她怎麼會以為,叫他暫時閉嘴,她就能說服他改變決定?
「快點吃面。」他催促著。
她細嚼慢咽。幸好她盛得少,不然以現在的狀況,許多東西都難以下咽,勉強吃下去,還是吐得一乾二淨,難保他不會凶巴巴地逼她一再嘗試。
「只吃那樣會飽嗎?」居然能在他的廚房里找出那麼小的碗,算她行!
「會。」
「孕婦不是食量都很大?」
「那應該是等肚子大起來吧?我還在害喜階段,吃太多會不舒服。」吃完面,她站起來收碗。「我去洗碗。」
「流理台下有洗碗機,不必動手。」他提點。
「才兩個碗,何必浪費一缸水?」她隨口回道。
他目送著她的背影,走進廚房,背對著他,打開水龍頭,拿起菜瓜布與清潔劑,開始認真刷洗。
不知為何,他突然心中一震。
如果他的父母健在,不曾飛機失事;如果他不是長在富貴之家,沒有佣人服侍,他應該會看過很多次這般情景,甚至習以為常。
但是,他從沒見過。
而他交往過的艷姝,一向視廚房油煙如蛇蠍,把洗碗沖筷當摧殘,將「要抓住男人的心,必先抓住他的胃」當作惡魔詛咒,誰也不敢嘗試。
縱使叫來外賣食品,做了彩繪指甲的縴指也只敢捏著免洗餐具的邊緣,一邊說好吃,一邊嫌油膩髒了手。
用餐後,沒有人在他面前洗過碗,總是一臉紆尊降貴地將免洗餐具丟進垃圾桶,表情嫌惡得像潑糞。
沒有人像可潔一樣,又青又女敕,指甲修得短短的,露出自然的淡緋色,她完全不施脂粉,發型也很清爽,打扮不華麗,亦不拒絕服勞務。
一切自自然然,卻讓他怦然心動。
若真要嫌……她下廚技巧粗糙極了,滿足不了他被精致餐點養刁的舌頭。
但剛剛那碗面,嘗來不及格,卻讓他有種化仙為凡的感受。
曾經听說過,一家人同坐一桌、同吃一鍋飯,口味若稍淡,就笑稱又清又甜;口味若稍重,就笑說又咸又香,半分都舍不得嫌。就算食遍天下,還是家里的飯菜最合胃口。
他望著穿上圍裙,站在流里台前,認真洗碗、擦流理台的可潔,心頭涌上一種……很不一樣、很陌生的感覺。
好像就是那種屬于「親密一家人」的感覺……他從未體驗過的幸福。
只是,他從沒想過,這種幸福感竟在一個平凡小女人的身上找到。
第六章
棒晨,夏鼎昌一如以往,提早抵達辦公室。
只不過,當他步出電梯,一腳踏入秘書辦公室,見到滿室昏暗,陡然怔愣住了。
空氣流動得很慢,彷佛凝滯不前,早晨的陽光被隔絕在百葉窗外,視線很差,過了空氣不流通的一個晚上,室內聞來隱隱有股霉味,讓人很不舒服。
他先開空調,驅走滿室怪味,接著刷刷刷地拉開百葉窗,讓陽光透進來,然後回頭審視整個秘書室。
報架上,掛的還是昨天的報紙︰沒被水霧滋潤過的盆花,看來有些憔悴;大水族箱里的風水魚懶懶的,彷佛餓壞了;每張辦公桌上,都有層薄薄的灰塵,而且常見的Note也不見影子。
他走到自己的辦公室門前,一旋門把,方才空氣悶、光線差的情景,又重現眼前。
他隨手按開燈光與空調,環顧室內,沒有一壺熱咖啡在等他,他愛用的骨瓷杯遺留在辦公桌上,走過去一看,杯里還留著昨天的咖啡,冷掉了,色澤也變得沉黑。
桌上的公文亂糟糟,都是昨天沒批完的,跟以前按照輕重緩急順序,一字排開的整齊模樣,大相徑庭。
他動手倒掉昨天的咖啡,把骨瓷杯洗干淨,隨便抓一把咖啡豆,丟進咖啡機,煮出一壺太淡、沒味道的熱咖啡,坐下來看到未解決的公事,心情……
很悶!
沒想到有一個可潔跟少一個可潔,工作的情緒居然會差這麼多。
九點鐘,職員陸陸續續來上班,他依稀听到秘書們在抱怨報紙沒換,沒有Note提點,不知道要從哪里開始工作起。
突然間,他的門板被敲了敲,一個高挑絢麗的影子刮了進來。
看到來者,他一愕。「紫曼,這麼早妳來做什麼?」
黎紫曼關上門,臉上笑咪咪,但仔細看,笑意似乎只禁錮在唇邊,並沒有抵達眼楮。
「我可以喝杯咖啡嗎?」她自己動手,找出杯盤,倒了一杯往嘴邊送,五官立刻皺在一起,「哇,這什麼?味道好怪!」
「咖啡。我煮的。」他無奈自首。
「看來總裁也不是樣樣都行。」她把杯子放回桌上,謹慎地推遠一些,擺明了不會再去踫。
「早上的時間,妳不都拿來練琴嗎?怎麼會有空過來?」他問著,其實心里有底。
她淘氣地笑了笑。
「昨晚夏爺爺打電話給我,跟我密告,說你呀,闖了大禍。」
他把鋼筆插回筆座,煩亂地合上公文。這回怎麼連爺爺都搶著當報馬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