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人家「新東家」願意讓她繼續代為經營鋪子。並且大發「善心」地租了間耳房給他們父女安身。而她那敗家老爹竟然賤價賣掉了玉佛,一邊大贊新房東是「活菩薩」,一邊扛著裝有她家所有銀兩家當的錢箱子趁她不備跑得無蹤無影……指望她老爹哪一天手上還能剩一個銅板地回來?!不如指望她從未謀面的娘親忽然出現在她面前可憐可憐她!
自那以後,房客變房東。而她,原本高價收租趾高氣揚的原房東,卻不得不為每月少交或干脆賴掉「重租」而忍氣吞聲,小心謹慎地度日子。自那以後,她時刻不忘努力攢錢贖回鋪子,試圖創造祝家「咸魚翻身」的傳奇。
「小子,你要潔身自好,好自為之!」賢兒回身語重心長地告誡少年,不待話音落,人已快步走遠。
「走吧。」裳于晨輕拍了下少年肩頭。
少年撓撓頭,問道︰「藍香樓是——」名字有點怪呢。
「是個好地方。」裳于晨微微一笑,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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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呆若木雞地愣在藍香樓的廳堂。不是因為這里熱鬧非凡,也不是因為這里雍容華美。以他尊貴的身份,再大的排場,再奢華的廳堂,他都見過。
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藍香樓竟是——
他瞞著師傅偷偷翻看的書本上曾說過的——
他連想也不敢多想的——
據說是男人的什麼鄉來的——
放眼望去全都是濃脂艷抹、嗲聲嗲氣的姑娘的——
煙、花、之、地!
目瞪口呆的少年被裳于晨帶進樓上一間雅致的包間,坐定後一位清麗冷艷的女子走了進來。
「他們告訴我你來了,我還不信,這間屋子我專為你留著,可你卻總不來。」女子走近裳于晨,語氣間有絲不易察覺的欣喜,但表情卻甚是清傲。
這樣的女子儼然出身不凡。如若不是親眼見到,怕是沒人相信她就是臨州城遠近聞名的藍香樓老板娘蘭睬凝。
「有株花兒生了病,近來只顧照料它,倒是忘記往你這里送銀子。」裳于晨品了口茶,微微笑著,「讓後面師傅來幾個最拿手的菜,最近嘴饞得很。」
「你……你常來這里?」少年鼓足勇氣開口。
「可以這麼說。」他很痛快地承認。
少年瞪大雙眼緊盯著裳于晨,目光中盡是驚羨。
「他是——」蘭睬凝才注意到坐在桌對面的少年。
「剛結識的朋友。」裳于晨微微一笑,輕道。
蘭睬凝並不多問,她定楮看了看少年,仔細打量少年俊秀中帶著稚氣的面龐,又將目光移到裳于晨面容上。隨後,她不著痕跡地輕垂下美麗眼睫,轉身輕輕地拉門而出……
☆☆☆
少年目光跟隨著裳于晨,似有話說卻幾次將涌到唇邊的話硬吞了回去。
裳于晨則四處踱步,不是欣賞雅室內的古玩珍畫,便是輕松自若地眺望窗外彌漫開來的晚霞。直到所有的菜品俱已上齊,他才悠然地走到桌旁坐下,先下箸夾起塊醋魚放到少年面前,「這些都是藍香樓的招牌名菜,離開這里便再難吃到了。」
他記得這孩子從小就對美食毫無抗力。能在師父的包子鋪遇到他,鋪子里獨到美味的包子實在功不可沒。
丙然,少年情難自已地把一切想說想問的統統拋下,埋入滿桌濃郁絕美的菜香誘惑里。
裳于晨唇邊露出抹清淡的微笑,拿起桌上的茶杯刮了刮飄在上面的葉子,細細品味,良久,他輕道︰「你從京都來。」
「嗯,嗯。」認真地嚼啊嚼……
「你是瞞著別人溜出來的。」
「嗯、嗯。」忙碌地嚼啊嚼……
「出來時身邊跟著兩位貼身侍衛。」
「嗯、嗯。」執著地嚼啊嚼……
「後來,你跟侍衛走散了。」
「嗯、嗯。」賣力地嚼!嚼!嚼!
裳于晨滿意地點點頭,仍是面帶笑意,閑散的目光卻緩緩聚攏起精銳的光芒。倏地,他開口︰「應渝沛。」
「嗯……」嚼,嚼——嗯?!咳!咳!咳!渝沛停住咀嚼,愣愣地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裳于晨。
只見裳渝晨收起笑意,看著他緩緩開口道︰「渝沛,我是應渝宸。」是!他是應渝宸。失蹤了十二年的皇長子——應渝宸!
「你,你,你是大皇兄渝宸?!」應渝沛瞪大眼楮不置信地看他。
只見裳于晨不緊不慢地笑笑,又不緊不慢地把手探向袍內,取出一枚巧奪天工的金絲血玉,玉上精雕細鑿出的「宸」字灑月兌不羈。
這枚玉佩除了上面的刻字與花紋外,質地與他的玉佩一模一樣。雕造這玉佩的金絲血玉石世間絕沒有第二塊,如此珍稀的圖騰護符也只有應家子孫才有。他真的是大皇兄!他竟找到了大皇兄!那麼多精銳的皇家人馬花了十幾年時間也毫無大皇兄的一丁點頭緒,竟讓他隨便找找就找到了?這是真的嗎?
「我記得我離開時,你還只是個剛滿三歲的小女圭女圭。」應渝浚微微笑著,用手輕輕刮下他唇邊的醬汁。
他的一句話,一個小小的動作,讓渝沛忽覺鼻酸,一雙俊眼瞬間蒙上薄霧。他至今不明白,大皇兄——一個即將成為大尚天朝皇太子的人,一個即將權傾天下的人,為何會不顧一切地舍棄所有。
「皇姐失蹤的事我已知曉,母後一定憂心至極。」他低沉的音色中夾帶著毫不掩飾的深濃思念與關切,「渝沛,這麼多年過去了,母後她現在可好?」
兄弟二人的母親宜皇後母儀天下、賢良淑德,深得天下百姓與文武百官的擁護與愛戴,她一生育有一女二子。十二年前,長子渝宸在冊封大典前毫無預兆地消失無蹤。十年前,女兒渝沁被隆帝遠嫁大敕國,在途中離奇猝死,卻死不見尸,盡避宜皇後始終堅信女兒還活著,可又活不見人。宜皇後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失去了一雙兒女。
「母後一切都好,就是常常思念皇兄、皇姐,黯然神傷。」他知道許多年來,母後心內牽念皇兄、皇姐,一刻也未停止過。他不忍再看到母後強忍思痛,他長大了,他的肩膀可以替母後扛下這痛苦,于是他毅然出宮尋找兄姐。
他聞听弟弟的話,靜默不語。良久,他道︰「渝沛,你回京都,越快越好。」
「好,大皇兄,我們什麼時候動身。」他多希望早一刻讓大皇兄與母後相見。
「不是我們,只有你。」
「大皇兄……為何只有我……」他不懂,什麼叫只有他?!他是應渝宸啊,當今皇長子,未來大尚天子!他竟不跟他回去?!他千里迢迢一路受苦受累的到底為什麼?!
「听著,渝沛,你此番欺上瞞下地出宮必定鬧得京都草木皆兵,于情于理是你不對,母後她定為你擔心至極,你必須回去!」
渝沛眼圈紅潤,眼淚溢滿雙瞳,不想讓皇兄看到自己哭,他抬起手臂擋住眼楮,聲音卻抑制不住地有些抖顫「……我也擔心母後……可大皇兄!你一走十二年,你想沒想過母後?想沒想過京都上下?我知道我這次擅自出宮不對……皇兄,你也是擅自出宮的,你也不對!你錯了十二年,如今我總算找到你,你卻不跟我一起回去……你這樣怎能讓渝沛信服?!怎能讓渝沛听你話回去?!」
沒有回應弟弟的質問,他起身踱到窗邊,望著窗外漸黑的天色,耳邊仿佛又回響起禮官清晰、繁冗又字正腔圓的喋喋不休……十二年了,他已經離開皇宮十二年了!
「渝沛,我其實是個閑散無心又不負責任的人。自在逍遙地過活才是我想要的,就如我現在的日子。十二年前,我對做皇太子應負的使命一知半解,但至少明白那是個負擔。思來想去,終還是怕極了這份責任的沉重與拖累,干脆選擇逃避一走了之。如今的我雖只是從著小小花匠的營生,但衣食還算無虞。閑來無事,更可四處游逛瀏覽世事。這不是在宮中可以做得到的,不是做皇子可享受得起的。命中注定我是閑雲野鶴,我便無論如何做不了龍首至尊啊。」他看著弟弟,緩緩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