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織初,我知道你的恨有多深、多濃。」他輕柔地對她開口。終究有一天她會知曉兄長的死,那一天他便會在她的心中徹底地萬劫不復!
「我也知道那份恨意在你心中會日久天長。所以,越織初,你要……你要為你的恨意保護好自己!你要喝藥,要吃飯,要積攢力量……也許有一天,你會想報仇,要應家人的命來補償你的家破人亡。很簡單,你只要舉起劍、刺過來。」說著,他握起她一只手,探刺向自己胸口,「那時……你便可以殺了我!殺了我這個應家人!但,你看你現在的樣子,這雙手如此無力,你整個人這般柔弱,如果這樣下去等不到那天的到來,你便被自己折磨掉性命了。」他撫上她的面頰,嘆息,「別這樣倔強好嗎?織初?」
他輕喃的低語回旋在她耳畔,像符咒一樣貼上她的心。他竟慫恿她報仇?!慫恿她殺了他?!
「我可以……殺了你報仇?」她幽幽低語道。
「你若要便可以!你若要,我便把我的命給你!」他篤定地承諾,絕望地注視她,「我不要你恨我……織初!我只是……不要你恨我!」
第五章
夜風一日更比一日爽涼。眼看夏日一天天退離,秋的腳步已漸可聞。織初憑欄而坐,遙看著滿天的星子。星空是墨紫色的,猶如滑綢一般,上面裝點著點點星子,華貴美炫,讓人遙想翩翩,不舍得轉開視線。
自那日以後,一個多月的時間轉而即逝。她也許是被他當時的眼神撼動、也許是被他報仇的『提議』所打動……不管怎樣,自那以後她開始喝藥、開始用飯、開始住進他為她備的偌大精美卻冷然牢固的院落。
起初,他常來這里。他曾看到她勾勒于紙上的蓮池沉寂不語,第二日竟派了許多工匠,要在院中為她挖造如她畫中的蓮池。他以為她會笑,哪怕極淡。但她卻道︰「在牢院中植蓮會糟蹋了清蓮的玉潔傲骨!」他的熱忱、偏寵卻換來她漠然、冷匿的嘲諷,最後他懊惱地叫人拆毀了建了一半的蓮池……
他曾派人前往尚朝屬國--以出精美織品、絲綢著稱于世的大禾國,購運回許多精美絕倫的繡品、絲綢--只因她被房內用作裝飾的大禾繡緞上精巧的繡工圖案所吸引,駐足觀望了好久。他命人將那些繡品、錦緞堆滿了她房內的桌幾、條案,卻眼看著這些他費盡心機購得、想要博她開懷的珍品落滿塵土、甚至結上了蛛網.....
她曾救下一只受傷的麻雀,那小鳥兒的一只翅膀被外面頑童的彈弓射傷,掙扎著落在了庭院中。她將它的傷處精心包扎,用心喂養。他以為她愛鳥,遂命人不斷送來許多各樣珍奇異禽,而她卻一只只將他用心四處尋來的鳥兒放歸于天空,只剩許多精致籠舍懸于廊下……
一次次的不歡而散,讓他許久不再踏進這所院落。
有時,他站在遠遠的地方望她一眼,便轉身離去;有時,他會派人傳她院中下人去他書房,問她身體、衣食可好。這樣的日子已經有半月整了……想到這里,織初整個人滯住了。她是怎麼了?!她怎會如此清晰地記得他不來的日子?!
她閉上雙眼,想靜下心甩開心中對他的描繪。可是,她越是不要自己想他,他俊朗的臉孔越是清晰、真實。為何?她心內盤踞的那份落寞與難以遮掩的悵然若失,無論怎樣也揮不去……
「夜風涼冷,怎不加件衣衫?」低沉的男音從她身後響起。
是他!織初驚楞了下,沒應聲。而心中卻為他的到來多了某種莫名的波瀾。
他解下自己的披風,披在她肩上。有些意外與欣喜于她這次並未執拗地拒絕。頓了許久,他上前一步順著她的目光向外探望。
「你在看星辰?」
「這里的天空如此狹小,能看到什麼?!」她起身,拿上的披風,塞進他懷中。
他提著手中的披風,看著她向房內走去。突然,他上前兩步,從身後拉住她手臂,止住她的步伐,然後用披風緊緊包裹住她的身子。
「泉崢。備馬!」
「遵命!」立守于院外的泉崢領命,將「懸風」牽到庭院中。應渝浚將織初抱上馬,緊擁在身前,策馬向府外而去。泉崢、季成則駕馬跟在他的馬後。
「你要帶我去哪里?!」她抗拒著不肯坐好。
「去尋……我的夢。」他護住她身子,低頭看看她,若有所思、若有所指。
織初不再亂動,訝然地回味著他的話。他的回答使她真切地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就連呼吸也幾乎滯停住了。怎麼回事?!她到底怎麼了!
*****
她過去從未發現--深夜的頤紫湖原來美得讓人嘆息!靜謐中透著安然,仿若此刻這里的時間不會流動,一切都是永恆的。天空無限大地延伸、鋪展,那寶石般璀璨的星子肆無忌憚地閃著耀目的光芒,密布于藍紫色的綢緞上。若看久了,定會被繁星的光彩迷惑得眼花繚亂,會以為它們近在咫尺,唾手可得,迷蒙中伸出雙手去抓捕,才頓悟著回到現實--原來,它們遠在天邊!
「喜歡這里的星空嗎?」應渝浚在她耳邊輕問。他的氣息拂在她的耳畔,撩起她耳邊不太听話的松絲。她暗自深吸了口氣,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
「這里便是你的夢?」
他沒有回答,只是駕馭著「懸風」悠然地踱步于湖畔,一直跟隨在後的泉崢、季成則互望著會心一笑,徑自下馬,原地不動。
輕舒的馬蹄聲、鈴音蟲鳴、細微風音融而為一,柔美的月光灑在廣闊的湖面上,反射出不可思議的柔亮光芒。湖面淡柔的光亮與燦然的星光交相輝映著,將整個頤紫湖畔映襯得亮柔、清晰、曼美。
怕夜風冷到她剛病愈的身體,他將她身上的披風裹得更緊。順勢,他看向她的側面,月光下,更顯她眉目清秀、柔美迷人。他小心翼翼地合攏雙臂,將她圍困在自己懷中,希望他此刻虔誠的心跳,她可以感受得到。他輕嘆了口氣,緩緩道︰「我十五歲那年,在這里有個女娃撿到了我的玉佩。許多年以後,那女娃長成清秀麗澤的少女--那個夢……就是你!再次與你相遇後,我才發現,原來,我多麼不甘心你只是我的夢!」
他的聲音低沉、輕柔,讓她不知不覺已身陷其中。
她的背脊緊貼著他雄健的身軀,他堅毅的下巴輕抵她額畔。這種親昵、和諧、自然無比地流轉在他與她之間,仇恨這個詞仿若從未曾橫阻在彼此之間。
「織初,我覺得我的心仿佛已被你挖掘出千瘡百孔。那傷痛讓我幾乎承受不起,每當這痛發作時,我便不知該如何對你才好。」他抬起手,輕輕撫過她面龐,滑過細膩的肌膚,「可是,你知道嗎?事到如今,我已無路可退。即便愛你愛得如此痛,但只要有你絲毫的回應,我便會義無反顧,就算遍體鱗傷也絕不回頭。」
她不是鐵石心腸、毫無反應!他相信,她不是!他不顧一切地表白心跡只奢望她可以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回應,那樣于他--便值得!他愛她!是的!愛她!愛得濃烈炙灼!愛得錐心刻骨、無法自拔、痛苦難抑!
她呢……愛他嗎?織初反復問著自己。怎麼能愛他呢?要恨他的啊!但,每每從心底泛出刺骨的痛又是什麼?!是恨與愛在較量?還是自己其實從未真正恨他!她驚詫于這個念頭,更驚詫自己恨他的念頭越來越迷蒙,恨他的信念越來越動搖……不!她不允許自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