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渝浚走進監房,一眼看見他身旁紋絲不動的參湯,蹙起劍眉。
她連續三日滴米未盡、滴水未沾,他便連著三天食不知味、坐臥難安!他看著她楞忡的表情,「越織初,本王命令你把湯喝下去。」但織初仍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一動不動。
「越織初,我奪了你的自由!奪了你兄長的自由!你不恨我嗎?」他厲聲問她。
織初的雙眸忽而有了反應。她緩緩地轉過頭看他,眼中漸漸露出朦朧的恨意。應渝浚看著她,心中有著隱隱的扭痛。眼前的她憔悴、蒼白,更顯得無助、孤零、了無生趣,就連對他的恨意,也顯得無力、空洞。
「你要恨我就不要這般無力的恨!你要恨我就要像在將軍府那般無禮、反抗!越織初,你的恨若不能強硬到擊倒我這個應家人,那恨便毫無價值!你懂嗎?」他如願讓她靠近「生不如死」,但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與滿足。
織初別過頭去,不再看應渝浚,繼續迎視那抖動的一點昏暗的光亮。
應渝浚上前捧起她的臉,逼她看向自己,「你到底是在折磨自己還是在懲罰誰?!」他突然放開她,然後抓起木桌上的油燈,猛力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燈油漫灑在地,引燃一片小小的火海。應渝浚看著仍毫無反應、毫無懼意的織初,怒火中燒地拂袖而去。
響聲與火光引來泉崢和季成。二人互望一眼,很有默契地一個留在地牢處理現場,叫來獄卒為織初換置一盞新油燈,另一人則跟隨應渝浚出了地牢。
地牢外,夏意正濃。夏蟬不知疲倦地叫著,陽光有些刺目,應渝浚用手擋了下眼楮,問道︰「季成,將軍府那邊如何?」
「三爺,將軍府的士兵回報,那越至衡.....也已是三天未吃未喝了。」
「好!好一對越氏兄妹!那就看誰能熬到最後!」越至衡的消息進一步激怒了應渝浚,他狠狠地說完,便快步離開。季成小跑著跟上。誰能熬到最後?!三爺啊!不是他說,恐怕最先熬不住的那個人是……您啊!
*****
季成果然沒有猜錯,僅兩個時辰後,應渝浚便再次返回英王府地牢。身後的泉崢、季成手中各提著一個精美食盒。盒內一邊放置了各色精致、美味的糕點,另一邊則是香氣四溢的飯菜湯食。
應渝浚下定決心,這一回就算是她再如何倔強、執拗,他也不會拂袖而去,他定要她吃完這些才罷休!
他走進織初的牢監,借著昏黃的燈光,看到她側臥在木床內側,身體緊緊蜷曲著,臉色蠟白如紙,沒有一絲生氣。他心中一震,快步上前,伸手探她額頭,驚覺她的體溫滾燙得厲害。他毫不猶豫地將她抱起,疾步向地牢外走去。
眾牢卒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的背影,搞不懂他們英明神武的英王殿下為何如此心焦如焚地抱著那重囚。
「越姑娘何時開始虛弱不支的?」泉崢盯視牢頭,冷冷問道。
牢卒們听了泉崢的語氣,才發覺事態比他們能想到的還要復雜得多、嚴重得多!
「小的……小的……沒注意……」牢頭眼楮都不敢抬一下,抖聲回答。
「哼!不知死活的東西!你們是嫌脖頸上那顆腦袋太重了是不是!」泉崢吼道。嚇得眾人魂飛魄散地跪了一片。
泉崢不再說什麼,快步出了地牢。
「季大人,煩您替小的們說兩句好話。」牢頭跪到季成面前,磕頭乞求,「小的琢磨著您和泉大人每日親自送來飯菜湯食、好言相勸,不過是要那女犯軟化乞降。小的以為那不過是個普通的重囚,只要小的忠于職守、嚴加看管便好了啊!那姑娘楞楞地坐在那里三日了,小的們真的以為她坐累了、想躺一躺,真的沒想到她會不支病倒啊!」
「一群蠢東西!」季成蹙眉低斥,「你們何時見過我與泉大人對重囚如此低聲下氣過?!」重囚?!那越姑娘哪里是什麼關押在地牢的重囚!她分明是三爺遺落在此處的心!他懶得多看那些牢卒一眼,匆匆向外走去。
「季大人、季大人啊……小的上有八十歲老……」牢頭的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地跪爬著哀嚎。
唉!他就是心地善良啊!不等牢頭連哭帶唱地介紹完家譜,季成邊走邊擺擺手,「你們啊!快去請個佛龕。對著他老人家磕九九八十一個響頭,誠心祈禱越姑娘沒事!」如若越姑娘真的沒事,他們的小命還有望保一保。
「謝季大人!謝季大人!」眾牢卒磕頭如搗蒜地恭送季成。
「小六子!」牢頭焦心大喊道。
「爺!何事?」小六子連滾帶爬地湊近他。
「何事?!」牢頭氣得一巴掌拍向他的愚木腦袋,「你活膩了?!還不快去請佛龕!」
*****
應渝浚抱著織初虛弱、發冷的身子徑自走向自己的臥房,邊走邊向身後趕上來的泉崢吩咐︰「把王御醫找來!」
「是!」泉崢領命,匆匆轉身離去。
當應渝浚低首看見織初漸漸發青的唇時,忽地亂了分寸,「泉崢!傍我把跟來頤州的御醫全部叫來!」
「遵命!」泉崢楞了下,卻沒有止步,急奔英王府御醫堂。
幾位御醫為織初診斷後,來到應渝浚的書房內。御醫堂總管王御醫垂首道︰「英王殿下,那位姑娘氣郁攻心,加上受了些風寒,又幾天不進飲食,導致體質虛……」
「她到底有沒有大礙?!」應渝浚此刻沒有絲毫耐心去听御醫的長篇大論,一拍案,他大吼道。
幾位御醫嚇得頓時垂首跪地。
「英、英王息怒!請英王放心!我等已將特配丹丸喂與姑娘,她已無大礙了。」王御醫悄悄拿出手帕擦了擦冷汗,慌張地回答。
「你們退下吧。」
「是……」幾位御醫心有余悸地起身,退出書房。
應渝浚松了口氣,他坐下來,吩咐道︰「季成,傳令下去,將牢頭重責四十大板。其余關聯人等重責二十。讓他們好好記住,倘若今後再有疏散瀆職的,本王定不輕饒!」
「是!」季成領命退下。不知那幫子蠢東西頭磕夠數了沒?佛祖保佑,越姑娘沒事,三爺開恩--他們那幾條小命算是撿回來了!
應渝浚起身行至臥房。遠遠看見床榻上織初的面色稍有了些許血色,呼吸也平穩了下來。他一直懸提的心才安穩了下來。
他走近她,坐在她身畔。她的身上蓋著輕柔的薄絲被,睡容安適、恬靜,一縷松絲悄然棲息在她臉畔,他不覺伸出手去將那青絲捋至她耳後。
然後……就這樣靜靜地、細細地看她。只有這時,她才會讓他心平氣和地面對她,才會讓他如此泰然地看著她。
她容貌清麗秀然,卻算不上秀色可餐。比她美貌娟麗的女子他見過許多,但每一個都沒有她這般讓他牢記于心,難以忘懷。這張臉、這個人,仿佛有一種神秘的魔力將他緊緊吸附--從八年前的那次相遇開始,直到八年後的每一次相逢邂逅……他就這樣掉人了這張無形的情網中,越是不甘地掙扎,這網便越是收得緊。
他不知自己陷入的究竟是何種微妙的迷離,只知道她的每個淡然笑意,每個倔強眼神,每滴晶瑩淚珠,每個生動表情,都會牽動他的喜、怒、哀、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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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已深,應渝浚處理完公文,便來到臥房內。兩名婢女剛剛喂織初喝下藥汁,昏迷中的織初倒還配合,甚至傍晚時還吃了些清粥。應渝浚揮揮手,令二人退下,他則坐在床榻旁的躺椅內,輕輕地翻看書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