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會有那一天的,她相信,或者……不得不相信。
「所以求求你,等我……」
決定要走的人是她,可她還是狡猾地想要牽絆住這個人。霍克勤黑色的眼是那般濃重,不含一絲怨懟。他唇瓣翕動,可還不及听見他的回答,唐左琳便被一旁的保鏢強押進車內。
雨依舊下著。
這個時節的城市似乎有點太多愁善感了,唐左琳苦笑,她是故意不讓自己听見他的答案。
他重視承諾,所以她故意利用他這一點,至少,她可以用此來不斷催眠自己——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個人會等她。
避家也上了車,唐左琳幽幽開口。「我們本來打算要去智利的……這個,想必你們已經知道了吧?」
「小姐……」
「我沒事。」唐左琳一笑。「反正去了也沒辦法觀光,每天都在數天花板上的小印子。坦白講,我還真不記得自己究竟去過哪些地方。」她自嘲,可即使如此,這依然是她人生里絕無僅有、最美好的一段日子。
這永恆的三個月。很深、很濃、很甜美。
唐左琳沉默下來,她望著窗外疾馳而過的風景,只覺未來的一切在她眼中反倒顯得模糊了。
第7章(1)
在她七歲那一年,有人告訴她,她是唐沅慶流落在外的外孫女。
七歲之前的記憶已經有些不清楚了,只依稀記得父母在她六歲時因車禍過世,舉目無親的她住餅幾個寄養家庭以後,最後進了孤兒院。
院長人很好,院里的院童感情也都很好,她有吃有穿有住,並不覺得不幸。知悉世界上還有親人的時候,雖然對離開有點不舍,可更多的還是對于新家的期待。她猜想自己的家人是什麼樣子?會不會有兄弟姐妹?
想得太興奮,幾乎睡不著覺,就在約定好的那一天,她穿上新衣,被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後,來到了唐家——
唐左琳從遙遠記憶中抽回神來,抬眼望去,眼前是跟十七年前擺設並無多大變化的房間。
她暗暗嘆了口氣,老人背對著窗的身影,相較于自己初見時候的高大,如今似已矮小了許多。再度被帶進這個房間,她疑惑自己此刻看見的究竟是現實,抑或只是腦子里殘存的回憶?
老人轉過身來。
這個曾經一眼就讓六、七歲的孩子哭得震天價響,股東們私下稱為「唐老妖怪」的老人站在那兒。他年屆七十,頂上早已一片灰白,可瞪視的眼神依舊十足有力,不帶一點溫情。
「你回來了。」這是他開口講的第一句話。
「嗯。」唐左琳也只應了這一聲。
而她與「外公」之間的對話,僅此結束。
唐沅慶並沒多浪費時間苛責她的行為,接下來面對的是好一陣子的管束。她被軟禁,身邊不管是保鏢還是佣僕全換了人,盡避可在大宅內自由走動,對外的聯系卻是一概被斷絕。
她被唐沅慶接回的消息舉世皆知,當時,唐家還對外發布了記者會,拿出親子鑒定證明她是貨真價實的唐家人,讓她姓唐,並安排她接受接班人的訓練。那時唐家最有希望的繼承人是唐沅慶哥哥的長子唐濟光,唐沅慶這招徹底打亂了集團內部的風向,加上他大權始終在握,要收回也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在她十歲那年,急瘋頭的唐沅閎——也就是唐沅慶的哥哥,知道兒子承繼無望,索性與黑道密謀綁架她。他一直不甘自己的一切被弟弟所奪,私下更是收受利益與不法份子合作,運輸黑市商品圖利,最終趁著看管她的人松懈警備,想盡方法逃了出來。唐左琳獨自走了好幾里的山路,憔悴不堪地被路人救助,回到唐家,那時的德叔抱著她落淚,她還以為……自己真的得到一個家了。
「唐朝」一年一度的董事改選再度進行,但也不過是個形式,坐擁「唐朝」大半股權的唐沅慶地位依舊屹立,唐左琳這段期間也沒閑著,開始接受公司業務方面的訓練,空降成為唐沅慶的特別助理。
她自小接受菁英教育,懂中、日、英三國語言,十歲被送到英國,後因唐家的傳統回台就讀第一學府,二十三歲研究所畢業,只差紐約大學的MBA讀到一半沒入手。
在唐家年輕一輩里,她的表現並不差,唐沅慶表面上看似很重用她,骨子里卻非常疏冷,她也只能自行掌握分寸,凡事盡力做到最好。
倘若不是早就知道被這樣對待的緣由,她肯定是會恨的。
「特助?您去哪兒?」
會議剛結束,秘書見她推開安全門便不解地問,唐左琳只一笑,擺擺手。「去透口氣。」
這沒盼頭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唐左琳推開安全門,走至樓梯間,靠牆吁了口氣。「真累。」
盡避離開了唐家的禁錮,可她的生活依舊沒有多少自由,出入有保鏢隨行,不管去哪兒都得報備,從小她被允許活動範圍就很窄小,她早習慣,可經歷過半年的無拘無束及短暫三個月的逃亡,她才徹底領悟,原來,自由的味道竟是那麼樣地可貴且甜美。
或者,真正甜美的,是和那個男人在一起的記憶?
「克勤……」唐左琳從口袋里掏出了煙,MildSeven,是他慣抽的牌子。她沒抽,只是放在指尖,嗅聞著屬于煙草的濃重苦味。
回到台灣已經一個多月,不知道他好不好?唐家承諾會保他無事,唐左琳相信,那麼……他會不會回台灣來?
「如果……可以讓你懷孕就好了。」他在床第間的灼熱的言語似乎還殘留在耳際。明明曾那般激烈地糾纏,到頭來卻什麼也沒留下。她的月事這幾天來了,最後一次要他抱自己,其實也是想著,如果真能懷上他的孩子,她可以動用自己的第三個願望,保住這個小孩……
算了,去忙吧。
唐左琳嘆了口氣,決定不再多想。
她回到辦公室,作為「唐朝」最高執行長特助,她並不輕松,接觸的業務範圍極廣,看起來似乎是為了讓她接掌而做的準備,但她知道實際上只是為了讓她有足夠能力輔佐將來真正該繼承唐家的那個人。
她從沒見過她——那個唐沅慶的女兒與人私奔後生下的孩子。
當初在唐家召開記者會之後,她曾相信自己真是唐家人,直到她在要去英國前的某天晚上,她因被綁架的記憶心生害怕,想見見親人的臉,就這樣走到了書房門口,從虛掩的門縫听見了兩個人的對話——
「沒想到他真的會下手綁架……不過,這也省了我不少事。」啊,是外公的聲音。
「老爺,有關小姐她——」
「不用說了,我帶她回來就是為了能讓她派上用場。沒用的棋子早該舍棄,她目前看起來是還有點用,我不會虧待她的。」
那時唐左琳才十歲,對話里真正的深意等她大了才徹底領會,但有一件事,年幼的她至少听懂了,就是她必須做個「有用」的人,否則她隨時都有可能會被遺棄。
在她出國前夕,唐沅慶把她叫到了書房。唐左琳很不安,害怕這個喚了三年外公的人,一開口就不要她了。
可他只是看著她,好一會兒,然後說︰「你不是我真正的外孫女。」
唐左琳幼小的身子一顫,即便早有準備,但真正听到,她依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好好念書,做好該做的事,你就是唐家人。有什麼需要的就跟你德叔說,我會答應你三件事情,你想清楚了再跟我要。」但再多的,就沒有了。
因為怕了顛沛流離,所以她奮發向上,別人能做好的,她就做得更好,像要證明自己的存在一般非常努力。她不是天才,能做到這樣的地步,靠的無非是犧牲,而她的付出確實也沒白費,她變得很有用,有用到失去自由,因為唐家似乎再不願意放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