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告訴她即使開刀過程順利,也不保證一定會無事轉醒,徐洺芃听著,一面覺得只要他能醒,就什麼都好,但另一面卻無法輕易諒解他的行為。
「這個混蛋……」
她用中文罵,艾倫在一旁听見。「餛飩?你講的是中國的一種食物嗎?」
徐洺芃聞言哭笑不得,本來晦暗的情緒被他這麼一攪,頓時變得滑稽起來。
「他應該暫時還不會醒,你最好先去休息,明天再過來看他。當然,中間若有變故我們會提早通知你……放輕松,只是萬一而已。」
去他的萬一!你最好給我無事醒來!
徐洺芃在內心忿忿地罵,兩個人隔著玻璃,分明看得到,卻觸模不到,這實在太折騰人,她明白眼下的情況留下來也幫不上忙,會客時間也已結束,她只好先前往預定好的旅店置放行李。
旅社建築老舊,費城是座很古老的城市,充滿各種鬧鬼傳奇,但徐洺芃一點也不害怕。鬼是很勢利的,不像神高高在上,她可以和鬼打商量,只要能讓顧恆止好轉,拿走她一半壽命都沒關系……
老天,她居然認真思考起來了?
在旅館房間里,徐洺芃坐在彈簧有些松弛的床上,看著頂上斑駁的天花板,有種哭笑不得的感受。她跟父母不同,從不是迷信之人,只是在這種時候,難免祈禱,信托鬼神,她慢慢地躺在床上。手術成功——想著這四個字,不論如何已是莫大安慰,她知道他一定會醒來,因為強大的相信帶有能量……
然後這一切耗費了她的精力,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就此沉沉睡去,一夜無夢。
一周之後,顧恆止醒了。
他蘇醒的過程不帶任何戲劇性,就只是麻醉退了、身體機能恢復了、大腦開始運轉了、差不多睡飽了……就醒了。
艾倫對這場手術就極有信心,並不意外他會醒,他為清醒的顧恆止做了一番檢查,確定傷口復原情況沒問題,只是在整整一年的耳疾之後,重新恢復听力對大腦的負擔很大,必須做一段時間的復健,他只好靜養,在有足夠的承受能力之前,得讓大腦好好休息。復原。
他花了快十天時間復健。這一段時間,艾倫問徐洺芃︰「你要過去看他嗎?」
她搖搖頭。「不,他現在需要休息,我不想造成他的負擔。」
艾倫笑了笑,沒多說。
鄰近月底,顧恆止真正在手術日,他估量著下個星期徐洺芃就會來了。他復健順利,只要不太吵,如常對話都沒問題。艾倫雙手一擊掌,笑道︰「恭喜!歡迎回到這個紛亂吵雜的世界。」
彼恆止笑了,即便這個家伙從他醒來開始就像麻雀般嘰嘰喳喳吵得要死,但對于失去听力長達一年多的人來說,不啻為一種天籟。
然而,他的笑容在下一秒,徹底僵在臉上。「怎麼了……喔,安潔,你可以進來了。」艾倫招了招手,在門外等待他們檢查完畢的徐洺芃走了進來。她臉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哀樂,艾倫笑著解釋。「其實啊,她半個月前就來了,說是要給你一個驚喜。」
驚喜?!他看是只有驚沒有喜!
半個月,老天……顧恆止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重新取回听力的喜悅這會兒再感染不了他,他看著徐洺芃,知道自己有許多事勢必得解釋,他告訴台灣家人的手術日在下個星期……當然是假的。
他瞥向艾倫,想問他到底講了些什麼,對方僅是聳聳肩。「好不容易沒什麼問題了,你們應該有很多話要聊吧?喔對,為了身體健康,你最好多起來走一走。」他看向徐洺芃,一笑。「我們這里的庭院弄得很漂亮的,你可以讓顧帶你去參觀。」
他說完,笑咪咪地跟著其他人走了,病房內僅剩夫妻兩人相對,顧恆止被她的眼神看得好似被貓爪撓著胸口,只能尷尬地隨便找了個話題。「夫人……還好吧?」
其實他問的是兩位夫人,一人一貓。徐洺芃听著,沒出聲,只是走過來,拉起椅子坐下,接著一如既往拿出畫本,在上頭書寫。「都好。」
彼恆止頭皮發麻,麻得幾乎要以為麻醉還沒完全退。「芃芃……」
「跟我走。」
她沒理他,轉身出去,顧恆止一頭霧水地跟著。兩人來到診所內的公共電話處,只見她把零錢給他,然後在畫本上寫。「打給爸媽,你自己跟他們解釋。」
唉,現在他是真的確定,徐洺芃曉得他好了。
彼恆止拿起電話,投幣,乖乖撥通了號碼。
「媽?我是恆止……對,我好了,听得到了,手術日……呃,提前了,因為醫生覺得這個日子比較好……喔,黃歷是中國老祖宗偉大的發明嘛,外國人也信的……對了,幫我接給爸……」
彼恆止和雙親通完電話,一年多不得听家人的聲音,他耳朵熱熱的,即便是被母親嘮叨也覺得很愉快。只是掛上電話,一轉身,所有美好余韻就在看見徐洺芃一臉不以為然之後消散。雖然這事遲早都要爆發,但他沒想到自己剛好不久就得面對,巴不得干脆再昏回去算了。
「我不想太刺激兩位老人家……」
徐洺芃點了點頭,對于父母,確定是只要能安撫他們就好,但對她呢?
如果她不是提早過來,他是不是也打算這麼蒙混過去?
他的想法、他的顧慮,她全知道,正因為知道,才會不開心。她很慶幸他好了,但現在她無法坦然接受他把自己一再地排除在外的做法,夫妻之間……她不希望是這樣的。
她需要時間沉澱,但顧恆止同樣也需要照顧。
「去散步,走一走。」
她在本子上這樣寫,顧恆止看了,只好點頭。
看來老婆大人真的火大了,只怕這回是凶多吉少……
第10章(1)
徐洺芃生氣了。
她的怒意顯而易見,但不是驚天動地的,而是清清冷冷的。
她不說話,不管是面對什麼人都不開口——只要他在一旁,甚至就連簡單的「嗯」或「喔」都不願意發出。她厲害,完全知道他耳朵好了,最渴望听見的是什麼,所以一個字都不給他,顧恆止只好努力說些能使她發笑的東西,可她始終無動于衷。
像是——
「有一個老人家,他到戶政事務所辦理老人津貼,結果忘了帶身份證,櫃台小姐說沒關系,給我看看你的胸膛。老人家月兌了衣服,露出白色的胸毛,小姐說可以了,看得出夠老。老人家回家以後喜孜孜地跟老婆說,老婆听了,就問他︰‘那你怎麼不連褲子也一並月兌了?’老人家問︰‘為什麼?’老婆說︰‘這樣你就可以領到殘障津貼啦!’哈哈哈、哈哈哈!」
他講得口沫橫飛,徐洺芃的反應是瞥他一眼,再瞥他一眼,澄黑而無波的眼仿佛在說︰這很好笑嗎?此時無聲勝有聲,顧恆止臉皮再厚都尷尬了。
「我、我去上廁所……」可恥啊!居然來尿遁這一招。
距他手術結束已經快一個月,他醒後接受復健,復原情況良好,幾乎沒有後遺癥,若無意外,過兩天就能出院,等回台灣再定期掛科復診。原本照他安排,徐洺芃會在他一切好轉以後抵達費城,她不必承擔手術時候的磨難,他們可以共覽這個悠久而充滿古老文化的城市,不料……
「唉!」
彼恆止在洗手間大嘆了口氣,這時艾倫進來,見他一臉吃到苦藥的臉色,笑嘻嘻調侃。「嫂子還是不跟你和好是吧?」
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家伙!彼恆止白了他一眼,隨即無奈地攤了攤手,「她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