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洛芃感受到他的苦澀,拿起隻果和小刀比劃了一下,意思是——我給你削個隻果吧。
彼恆止點頭,徐洛芃不擅下廚,對削果皮卻很拿手,常常可以把一整顆隻果水梨削完皮都不斷。他看著,心想這一次,她若能把皮完整削完不斷,那麼,他就不提……
「啊。」結果不到一半便斷了皮,徐洛芃吐了吐舌,她故意使自己的表情豐富,好讓顧恆止明白她的表達,她繼續削,下一秒卻听見他開口——
「芃芃,我們離婚吧。」
徐洛芃渾身一顫,听到他這句話的同時,她劃傷手指,傷口割得意外地深,血汩汩冒出,她競一點感受不到痛。「你說什麼?」
彼恆止听不見她的反問,也不想听見,他被她出血的手指嚇到,連忙抽起一旁的衛生紙按壓著。「你、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是誰害的?!
徐洛芃奮力甩開他的手,不顧自己還在流血,拿起簿子寫下大大的三個字。「我不要。」
彼恆止不意外她的回答,他娶的女人絕不是大難來時各自飛的類型,問題是他清楚她現在肯定沒細想,只是憑著骨氣說出拒絕,他得分析情況讓她知道……可她受傷了。「等等,我幫你叫醫生過來,你先把手抬高……」
他按下醫護鈴,偏偏眼前的女人不為所動,她咬嚙著唇,因多日疲憊而有些凹陷的眸底泛出水光,那濃烈的憂傷使他看著心疼,她的手指還在冒血,染紅了大片衛生紙及她手上的本子,顧恆止看得心驚。「芃芃!」
徐洛芃不理他,護士小姐來了,撞見她滴血的手也是一驚。「小姐,我帶你去急診室……」
她始終站著,像只負傷的獸拒絕所有外來的憐憫。她一雙倔強的眸死死盯著面前的男人,像在逼他把剛才那句話收回。顧恆止嘆了口氣,懂得她意思,可他只說︰「芃芃,你先去把手止血,我們再來談。」
徐洛芃抓著簿子。她恨他,真恨他……不顧護士小姐在旁阻止,她堅持寫下字句。「你知道嗎?你剛說的話,遠比這個要痛得多了。」
「芃芃……」
她終于跟著護士去做治療,把男人沉痛的眼神拋卻在後。手指傷到血管,需要縫合,醫生給她打了麻醉,那一顫一顫的疼抽在心里,像一種凌遲。其實顧恆止的顧慮她何嘗不懂?沒了听力,他不可能在外頭工作,養家活口的重擔勢必得落在她身上,他不願意牽累她,這是一片好意,但……
徐洛芃咬牙,她不好甘心。
醫生縫合了她指頭上的傷口,做好包扎,她走出診療室,麻醉使她的手失去知覺,幸好她不是音樂家,即便一根手指廢了也不會產生太大影響……
徐洛芃無厘頭地想著。她沒回病房,只是坐在醫院長廊的板凳上,四周的人來來去去,臉上淨是苦痛及灰敗,她猜自己現在的樣子肯定也差不多,狼狽、落魄,手上的傷已經治好,可心里的傷呢?又要怎麼治?
即便明白顧恆止只是不想耽誤到她,但被這樣看待,她覺得很不甘心,原來自己在他心底,並不是一個足以陪他跨越苦難、走過風雨的存在。
問題是……她又做了什麼呢?
徐洛芃坐在那兒,看著醫院頂上斑駁的天花板,一直想一直想。想他們認識了近二十年,想他向自己求婚,然後她答應,兩人踏上禮堂,接下來的婚姻生活……直到現在,她都是倚靠對方的那個角色,在她每一個脆弱不安的時候,都是他伴在自己的身邊,用盡鎊種方式,給予她前進的能量……
甚至在他承接病痛以後,醒來的第一句話,竟是心疼她的憔悴。她這麼弱,根本無法讓他安心,遑論支撐。齊菡說得沒錯,她得振作起來,不能讓他就連到了這種時候,還在掛心她的情況。
她……不該再這樣下去。
徐洛芃握了握拳,手還麻麻的,帶著一點刺刺的痛,卻也使她徹底醒悟。她必須堅強,打起精神,讓他可以放心仰賴自己。從前的二十年他讓她靠,那麼從現在開始,她要成為他的力量,不可以再哭了……
第8章(1)
徐洺芃決定振作起來。
她最後還是沒回去找顧恆止,而是請護士小姐轉告他,她沒事,然後回到家。
這十天,她白天上班,晚上探望顧恆止,周末則是一早過去,家變成了只是偶爾回來拿東西和喂食夫人的地方。好陣子沒人整理的房子顯得紊亂,灰塵在光照下漂浮,本來屬于兩個人的地方一下子少了個人,便一點也顯不出溫暖。
她必須改善這一切。
于是徐洺芃著手打掃,把屋子里大略清理了一輪,也給夫人換了貓砂。她把傷口用塑膠袋套住,洗了個澡,做好保養,簡單抹上腮紅及口紅,讓氣色變得好一些,最後穿上正式的衣服,回到醫院。
病房里除了顧恆止外還有彼此的雙親,林好雲看見她來,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終于落回去。「你這孩子,怎麼電話都不接?」
「對不起。」她曉得母親並非真心責備,但憂悒之情掩藏不住。徐洺芃看著四位老人家的表情,猜顧恆止應該是把早上發生的事都跟他們說了。他的顧慮總是對的,而且他有足夠能耐說服別人接受他的決定,但——這一次不同。
「爸、媽,你們先回去吧,讓我跟他好好談談。」
雙方父母互看一眼,最後點了點頭,顧母在離去之前抱了抱她,說︰「不管最後結果如何,你都是我女兒。」
「謝謝。」徐洺芃眼眶一熱,第一次得到婆婆這麼親密的一個擁抱。原本有些富態的她,這一陣子為了兒子的事消瘦許多,徐洺芃心底有愧,她這個做媳婦的,在這種時候居然一點都靠不住,反倒徒增家人擔心。
她瞅向床上的男人,他模樣比剛清醒的時候好一些,大概是吃過了東西,做了適度的運動。顧恆止意識到她的視線,忍不住把目光移開,尷尬的氣氛如無形的利爪抓撓著彼此的心口。離婚……她不知道應該恨他把這兩字說出口,還是心疼他就連到了這個地步,心思依舊擺在她的身上。
她拿出了畫本——是新的,這些日子她對文具店貢獻不少,舊的那本還擱在病房的茶幾上,上頭的血跡已經干涸,可仍能想象她受傷時候的怵目驚心。
彼恆止瞥視她包著繃帶的手指,心都擰了,尤其後來護士小姐寫紙條告訴他,她傷到血管必須縫合。老天,那到底有多痛?可她當時卻緊咬著唇瓣,逞強地堅持寫下字句。「你知道嗎?你剛說的話,遠比這個要痛得多了。」
那不是他的本意,但若時間倒轉,他知道,自己還是會講出那句話。
彼恆止好半天沒說話,兩人就這麼沉默相對,他心里準備了一套說詞,剛剛對爸媽們已經講過一次,從反對到獲得理解,但現在面對著她,他卻發現自己竟然一個字都講不出口。
不,他不能這麼自私,他不該絆著她,不久前明明演練過那麼多遍……現在是怎樣,耳朵聾了,連嘴也啞了?
「芃芃……」他開口,發覺自己的喉嚨干啞得驚人,剛剛才喝過水,卻疼得好似有人拿把刀剮著,迫使他語不成句。
「說吧,我在听。」徐洺芃寫下,她表情很淡,卻透著一抹不輕易動搖的堅毅,顧恆止看得心髒一縮,好似她已做了某個他不知道的決定,並且執意貫徹到底。
他嘆息了。「芃芃,你知道的,我現在這樣,根本不可能出去工作,如果要生小孩,那肯定養不起,你還年輕,還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