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恆止是自己走進去的,走前還笑著轉身向身後的家人揮了揮手,徐洛芃下意識大喊︰「恆止!」
可他沒回頭,因為他听不見……
門關上,隨後手術室外的動態熒幕上出現了顧恆止的名字,這天除了雙方家長,就連徐洛芃的三個好友也都在傍晚過後到場陪伴。
手術已經進行了一個下午,徐洛芃好怕廣播響起就是要他們進手術房而不是恢復室。
氣氛凝重,明知道這時候最需要的就是正面的力量,可徐洛芃坐在那兒,腦內晦暗的念頭揮散不去,不禁揣想起那些不希望發生的「如果」……
不,她得冷靜。徐洛芃雙手交握,虔心祈禱,不知道過了多久,有個醫生走出來,他神色凝重,說︰「病人目前情況不太樂觀,正在大出血,我們會全力搶救……」
老天!
一旁顧母听了這話快支撐不住,徐洛芃更是一陣暈眩,適才草草吃下的東西在她的胃里翻滾著,使她一陣惡心想吐。方齊菡連忙替她安撫雙方家長,莫薇亞則上前扶住她的肩膀。「芃芃,撐著點!」
「我、我知道……」她得振作!恆止在里頭,外頭還有年邁的父母等著她照應,她看著醫生,眼神虛弱。「拜托你們……」
醫生點頭。「我們會盡力。」
接著又是一陣無止盡的等待,氣氛比先前還要僵冷,眼看都過了八個小時,方齊菡嘆口氣。「我去給你們買點喝的吧。」
「嗯,謝謝。」
徐洛芃道謝,至于要喝什麼沒人計較。終于當醫生再度走出來,表情比之前緩和了許多。「患者的情況穩定下來了,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只是……手術並不成功。」
到這個地步,只要保住性命就謝天謝地了,醫生表示詳細情況晚一點會再跟他們做解釋,總之人沒事,所有人心中的大石就能暫先放下。
「爸、媽,還有薇亞你們先回去吧,這里有我就好。」
「芃芃……」
舒忻宇不放心,徐洛芃極力一笑。「這麼多人耗著他也不會提早醒來,尤其是爸媽,你們之後還要過來看他的,他若看到你們這麼憔悴,一定會很不好受……」
老人家們听著也覺得有道理,林好雲也替女兒安撫親家。「大家先到我們家來吧,有什麼情況芃芃會再通知我們的。」說罷她看向女兒,嘆息道︰「你也別硬撐,等我們休息好了再過來跟你換班,知道嗎?」
「嗯。」她感謝母親的體貼,剛剛顧忌著長輩在場,她不敢宣泄自己不安的情緒,一等父母離開,徐洛芃落下淚來,整個人都在發抖。「怎麼辦,我好怕好怕……」
好怕一個萬一,她就真的失去這個人了。
她在好友面前徹底傾訴自己的恐懼,哭得失去力氣,最後是方齊菡受不了。「芃芃,振作一點!你希望小彼醒了還要花費力氣安慰你嗎?」
她渾身一震,睜大迷蒙的眼,差點就要回「你懂什麼?!」。但這麼長的手術時間,她們特意作陪,這份用心她很感激,何況她也知道,好友說的其實沒錯。
莫薇亞拍了拍她。「走吧,去洗把臉,這里齊菡跟小宇會顧著,你眼楮都快腫得跟核桃一樣大了,我記得小彼挺不愛吃核桃的。」
徐洛芃勉強笑了聲,明白莫薇亞在轉移她的心情,便沒多說。顧恆止被轉移到恢復室,至少要三十多分鐘才會回到病房,幸好在這種時候,還有她們的陪伴……她因此慶幸。
第7章(2)
彼恆止恢復意識的時候,是被一陣強烈的頭疼喚醒的。
他發出低吟,喉嚨渴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醒了還是仍在夢里?但是他的世界仍舊是一片謐靜。他眼皮沉重得幾乎要分不開,感覺有人在他的腦內進行了一番改裝工程,渾身更是虛乏的緊。
他花了些力氣才使自己轉醒,腦子里的記憶一時斷斷續續,難以接軌。他虛弱地睜開眼,發覺自己被一堆白衣白袍的人圍繞,正在替他做檢測。所以……這里是醫院?
他一時有些迷惑,只是身體困乏,沒一會兒,便又昏睡了過去。
等再次醒來,他的腦功能恢復較多,逐漸憶起昏迷前的情形。他睜開眼,發現自己心底一直掛念的人則坐在那兒緊握著他的手,她美麗烏潤的黑眸,是他有生以來見過最美好的東西。
他扯了扯唇。「芃芃……」
徐洛芃哽咽著,向欲落淚,她在畫本上定下︰「身體感覺如何?早上醫生替你檢查過了,說沒事,但你後來又睡了好久……」
早上他第一次有清醒跡象,她立即叫來醫生護士,顧恆止術後恢復情況不差,但還是拖了整整快十天才醒來,之後更是醒了又睡,直到現在。她給他喂了水,拿起自己這些天買的畫本,在上頭寫了大大的字。「還好嗎?」
「還好……」他勉強回答,咽喉處因缺水滋潤傳來扯裂般的疼,他小心翼翼地喝水,在多日臥床缺乏運動的酸疼下,意識到自己的听覺還是沒有恢復,不禁錯愕地瞠大了眼。
徐洛芃瞅著他表情變化,明白他內心想法,這些天她已經听醫生解釋過他手術的情形,血塊的位置遠比他們想像的還深,腦里神經血管密布,又鄰近腦干,如果一個不好便會導致癱瘓,而且手術時間拖得太長,引起大出血,他們不敢貿然繼續,只好先求保住彼恆止的性命。
她把這些情況打成一份文稿,等醫生再給他做了檢查,確定情況無礙後,才拿給他。而顧恆止看完,表情無起伏,沒多說什麼。
良久,他開口。「讓我一個人想一想。」
「好,我去幫你買點東西。」徐洛芃寫下,起身之際,在他干澀的唇上落下一吻。
彼恆止一愣,極近距離下,他看見她臉上遮掩不住的蒼白疲弱,眼下更透著淡淡烏青,足以想見自己動刀及昏迷的時候,她肯定也很不好過。
但現在,他真的還無法平靜下來安慰她。
直到徐洛芃離開病房,他嘆一口氣,再度倒回床上。昏睡十天的身體非常無力,他握了握拳,先使用一小部分的肌肉,再進一步活動關節。他運氣很好,盡避手術時間冗長,卻沒感染任何並發癥,除了剛醒之後有一陣記憶混亂,他身體無恙,就是听力始終沒有恢復。
他明白自己短期內不可能再開一次刀,就算開了也未必保證能好,他必須……徹底接受自己失聰的事實。
先前是抱著仍有機會恢復的打算,如今希望渺茫,他無法再樂觀。
徐洛芃回來了,她買了隻果。顧恆止依舊面無情,他不說話,只顧著一逕活動四肢,她也不知道自己能為他做什麼,所有雜七雜八的事全寫在她剛給他看的文件里,而他醒來前,她已幫他做過簡單按摩及擦澡,也喝過了水……
她還在胡思亂想,顧恆止看見擱在一旁的水盆及毛巾,明白這十天肯定都是她在親力親為照顧自己。「芃芃,辛苦你了。」
徐洛芃抬眼,見他笑了,不禁搖頭。不,她並不想听到他講這句話!她這麼一點辛苦又算什麼?他挨刀醒來,終究只能面對自己無法痊愈的事實,他分明可以歇斯底里指責全世界來發泄自己的情緒,不料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卻是謝謝她……
這個,就是她嫁的男人。
彼恆止勉力抬手,輕觸她憔悴的臉,拇指撫過她眼角上的濕潤,本來紛亂的心思終于沉定下來。
她是他這一生最美好的追求,也是如今的他唯一僅剩的、應當守護的存在。他想起自己兩年前的求婚,本以為他們可以就這麼平安喜樂地過一輩子,但現在……他不敢那麼肯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