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那真是在幫忙嗎?」將他拱成個連他自己都不認得的狗屎英雄?
「怎麼不是呢?」
慕朝陽聞言,擺出思索狀。「听說回疆那兒已有人在準備撰寫『鬼將格沁傳』,甚至還派人到中原,要挖掘出鬼將格沁在成名前的成長辛酸史了。」
「辛酸史?!」
一整夜下來,這還是格沁頭一遭打從心底想笑。「那當然嘍,字字血、行行淚的辛酸史,因為里頭老有個在欺負他的壞蛋,一個叫做慕朝陽的大壞蛋。」
霸拳飛來,擊得格沁嗤聲嚷疼。
「沒良心!虧我將親親娘子擱在京城獨守空閨,陪你深入沙漠吃苦捱熱,還得幫你砍人頭、幫你擋飛弩!」
瞄了眼對方身上那深黝曬黑的膚色,格沁沒來由地心頭一陣爽快。
「就沖著這事兒,明兒個我可得上九門提督府去討賞,讓嫂子謝謝我將你這大惡貓帶開,好讓她清靜一陣子。」
「少來!我不在雅惜身邊,她又瘦了一大圈。」
榜沁壞笑。「可別是因為太快樂才瘦下來的吧!」
慕朝陽面無表情。「別因為自己不快樂,就想將全部的人都拖下水。」
榜沁冷哼。「誰跟你說我不快樂的?」
「你辮子松散、雙眼無神、額頭晦暗,還有你沒刮淨的下巴都這麼說了,只剩一張嘴,還在死拗。」
「這樣也看得出?你倒是本事!」
「不是因為本事,是因為關心,說吧,哥兒們,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的?」
「你別來煩我,滾遠點兒去,這就是幫忙了。」
「這個忙太簡單了,不如找難點兒的給我做吧,例如……」
慕朝陽摩挲下巴思索。「幫你去告訴個小泵娘,說你當初親近她,其實是別有居心,是想拐她回中原,讓她當皇妃--」
榜沁變了臉。「這件事我不許你插手,還有,你在那一路上到底看見了什麼?」
慕朝陽笑,笑容抱憾。「其實我也不想插手的,只可惜不能變成個瞎子,所以什麼能看、什麼不能看的,實是分辨不出來。」
「你到底看到了什麼?」嗓音變冷。
「全部。」乖乖招認。
榜沁身子發寒。「所以……這才是皇帝讓你跟著去的原因?」監視他?
「不!」慕朝陽搖頭。「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我去真是為了保護你。」
「那麼你向皇上嚼舌了嗎?」
「暫時呢……」
慕朝陽拖長尾音。「還沒有,因為你尚未犯下不可改變的錯。格沁,光喝酒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就像咱們之前常掛在嘴邊上的道理一樣,那不過是個雌兒,沒有放不下的道理!」
「你不懂。」格沁頹靠椅背閉眼,懶得和這素來缺心少肺、霸道固執的損友談這件事。
「是,我是不懂,但剛剛我去了慶功宴,之前你也沒先提醒我說話要小心,所以當有個很可愛又很憂愁的回族小泵娘找上我,問我你最近避不見面的原因時,我只好將所知的都告訴了她。」
「你--告訴她了?」呆若木雞,格沁好半天無法反應。
「是呀!」慕朝陽微慚地擺手,「別這副表情,我知道你感激我,這麼多年的老友甭這麼客氣,太肉麻的話放在心里就成了。」
「你--」格沁必須努力吸氣,才能不讓自己的聲音顯得震顫。「你說了什麼?」
「就實話實說嘍,說皇上看上了她,說你會被派去回疆,是為了要幫皇上帶回個妃子,還說如果她不順從,那個負責去帶人回來的格沁貝勒爺呀,有可能會因為違逆了皇命而丟官,甚至會被砍頭的。」
「慕朝陽!你瘋啦?!」格沁恨恨咬牙。「你跟她說這些做什麼?!」
「這些難道不是事實?」
「就算是,我也不想讓她是在這般情況下得知。」
「兄弟呀!你想太多了,跟她攤明講已經是你唯一的選擇了,祝她幸福,然後把她給忘了。」
面對眼前損友,格沁無力了。「那麼她呢?她又怎麼說?」
「有個詞叫做『五雷轟頂』知道嗎?嘖,八九不離十,就是那個樣兒了,但她沒哭也沒鬧,她只是說……」
慕朝陽惡劣地笑了。「她要親口問你一句,听你的回答。」
榜沁閉上眼楮。「那你又怎麼回她?」
「我怎麼回?這不干我事的,我能夠怎麼回?我早猜到你會在這兒的,所以就『順道』將她帶過來了。」
孅孅來了?!
榜沁赫然站起身,眸中還殘留著未及收拾妥當的倉皇,慕朝陽已踱至酒肆門扉旁。外頭的雪花飄飛了進來,兩人視線隨著雪花飄飛兜轉,門外,果真有個可憐兮兮的身影。
一個微覆了一層雪花,玉容蒼白,身上披著一件白狐裘兒的玉人。
她抬高螓首,格沁控制不住目光,瞬時便與那雙絕美又含怨的黑鑽眼珠黏觸了上,一俟觸及,竟似再也分不開了。
他有多久沒見到她了?
他不想算,也無心算,他只知道他好想好想她,思念欲狂。
慕朝陽先領著孅孅走進了酒肆,繼之孤身往後堂方向走去。
「小倆口自個兒把話說清楚,放心吧,我發誓,這一回絕不再偷听了。」
腳步聲遠去,孅孅咬緊唇瓣佇立在桌旁,目光先在紊亂的地面上掃了一圈,才將視線轉到格沁身上。
「原來,這就是你這幾天始終避不見面的原因?」
軟軟的嗓音混合著濃濃的傷心。
「原來,這就是那天你要我記住『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兩句話的原因?」
死寂了很久很久,格沁終于回神了。
他點頭,不許自己改變既有的決定,即便在分隔了數日後,他早已清清楚楚地體認自己有多麼愛她。
他可以為她去死,卻不能夠為了她叛君逆上。還有,她若跟了他,不但錦衣玉食不再,且有可能會變成一個必須躲躲藏藏一生的逃犯--
他逼自己語氣冷淡。「是的,就是為了這個原因。」
「為什麼你不自個兒和我把話說清楚?」
「既然現在妳人來了……」
他試圖放松僵掉了的俊容,試圖像往日一般漫不經心地笑,卻笑得暗自抽搐。「不也是一樣嗎?」
她悲傷地審視他,已無法從他的面容中瞧出任何端倪了。
「在回疆時,你親近我,真的是別有目的嗎?」
「還記得妳大哥曾經說過的話嗎?」
榜沁笑得浪蕩不羈,心頭卻在淌著血。
「妳大哥曾說過我全身上下的骨頭,沒一根是有誠意的。放眼整個回疆,只有圖爾思才是最了解我的人,他還讓妳別太相信我,免得被我賣掉了都還不知道。」他的笑容愈顯夸張。「是妳太傻,沒听自個兒大哥的話,卻要信一個不解真心為何物的浪蕩王孫!」
「你對于我……」孅孅的嗓音既抖且顫。「真的從不曾動過心?」
他靜靜覷著她,瞳子冷淡。「基本上,我比較喜歡的是得費盡心思才能求得的女人,而不是……」
他逼自己殘忍,以求減少她日後的痛苦。「那種自個兒送上門來給親親的。」
玉容慘澹無色,身子顫若秋風枯葉。
孅孅咬緊唇瓣,很想一巴掌向他摑去,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了。
她的心好痛,痛徹入骨,那痛楚傳到四肢百骸,她心底有個角落,正在慢慢地死去。
屋內一片死寂,好半晌後,她才能以僅存的力氣,抬頭看他。
「我不問過往,也不問當初你親近我的目的,那些我都不在乎了,我只是來實踐我的承諾。我曾說過,只要你開口,天上地下我都會去的,而現在……」音搦身顫。「你真的要我嫁給你們的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