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伸掌打斷,笑容銳利。「朕不是說他本事,是說郝將軍本事,將個浪蕩王孫改造成了可用棟材,人長大了,性格也沈穩了。」連那最刺眼的浪子嘴臉都沒了,看來朝陽說的沒錯,那樣的計策對于制伏浪子果真有效。
他長大了嗎?
榜沁離得遠,心思微黯地想。
他懂得了愛,又懂得割舍,在經過這樣的摧心歷練後,誰還能不長大?
「皇上這麼說實是折煞小將……」郝康慚愧搔首。「臣非自謙,但貝勒爺的成長大家有目共睹,真是不干末將的事。」
皇帝沒再繼續,目光投向立于圖爾思身後的回族小泵娘身上,眸子里寫滿了贊賞。
「至于這位,想必是傳說中的回族第一美女,孅孅•博爾濟吉古姑娘了。」
「民女叩見皇上,那些什麼第一、第二的,不過是大家的玩笑話罷了。」笑容純真,孅孅朝著皇帝躬身福了揖。
她真心地想討聖顏歡心,原因無他,只因為他是格沁的親叔叔。
她的笑容帶出了皇帝真心的笑。
「听說孅孅姑娘不但人生得漂亮,還能跟著上戰場,且還是以一擋十?」
「是誤傳哪,孅孅哪有這麼本事?」
香舌輕吐,佳人嬌笑。「不過孅孅爹娘死得早,打小就喜歡跟在哥哥身後胡鬧瞎闖,所以,也就跟著與人亂打一氣了。」
「打小就能打?那是打輸還是打贏呀?」皇帝故意逗她。
「當然是打贏的多嘍!」小丫頭可得意著呢。
「這麼厲害呀?」
「是呀!是很厲害的……」小丫頭先是拚命點頭,眼角瞟見格沁後,又趕緊吐舌改口︰「哎呀呀,其實也還好啦,比起正經事兒,孅孅的糊涂事兒干得更多了。」
「是嗎?那就說來听听呀。」
一席會談,君臣皆歡,且任誰都看得出來那皇帝對于孅孅•博爾濟吉古很不同,東轉西兜,就是愛找她多說幾句話,且每每被她稚氣的言談逗笑。
用餐之後,皇帝讓眾人下去歇息,只召了格沁到他寢殿。
換上了便袍的皇帝,睇了眼親佷,眉心深鎖。「格沁,你真的變了。」
榜沁緩緩勾唇,意圖笑得更自然一點。「是變好還是變壞呢?這不正是當初皇上您派臣佷到回疆出征的原因之一嗎?」
「應該是變好吧!瞧你這樣兒比之從前,可要正經成熟多了。這一趟好玩嗎?」
「不錯,吃了不少抓飯、哈密瓜及葡萄干。」
「那麼關于你此行的『另一個』目的呢?」皇帝開門見山地問了,心頭卻再度浮上了慕朝陽的千叮萬囑。
皇上,您可千萬不能心軟,切記,要他們姻緣美滿,一定要沈得住氣,非要讓他多吃點兒求不得的苦,將來才能百年好合呢!
皇帝尋思,朝陽的話向來有他的道理,況且到目前為止,朝陽所預測的結果都發生了,格沁變得成熟懂事,看來,他是真的該听朝陽的,把整出戲演完,縱使這會兒這小子面容清沈,讓他看了著實心疼。
「臣佷已經將人給帶回來了,不是嗎?」
榜沁刻意抽離自己的心緒,想表現得事不關己,但那過于蹙緊的一雙劍眉,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這小子看來是真的很在乎那位回族小泵娘呢!皇帝如是想,但因著既定的計劃,他不得不殘忍開口。
「那麼,你告訴過她有關于朕對她的興趣了嗎?而她也同意嗎?」
榜沁暗咬牙,幾乎想閉上眼楮。「還沒,但臣佷有信心,只要臣佷開口,她就會……就會點頭的。」
皇帝聞言率先點頭,一拍掌。「好,既然你這麼有信心,婚期就訂在下個月十六了吧!」
十六?!那不是只剩下半個月不到了?
榜沁整個人怔愣,好半天沒能反應。
需要這麼快嗎?
但皇帝卻沒讓他再有掙扎反悔的機會,龍袖一揮,將他摒退了。
數日之後。
雪花不斷,街道幾乎被冰雪封埋。
夜已深,「大酒缸」酒肆里,酒客早已散盡,只除了個身邊腳邊全是翻倒的酒壇子的年輕男子。
男子衣著華貴,儀表不凡,有著俊美容貌,但再多的貴氣及俊美也無濟于事,此刻的他,只不過是個賴著不肯回家的酒客罷了。
「我的好貝勒爺呀!您就別再喝了吧!」
店小二、掌櫃及老板娘都不敢來勸,最後只得到後堂請出了前任掌櫃杜老爹。
杜老爹年逾八十,京城里過半的小伙子都是他看著長大的,自然包括了常上他這兒喝酒的慕朝陽及格沁。雖說對方是官他是民,但一來年紀大,二來他人緣佳,常能給些迷途小子指點迷津,是以頗受眾人景仰,還有張老臉可以偶爾賣賣。
「怎麼?敵情杜老爹是怕貝勒爺我付不出酒帳?」
男人笑瞇著一雙桃花眼,側掌支頤笑言,雖是滿地的酒壇子、一身酒氣,但那談笑自若的神情,卻是毫無醉態。
杜老爹畢竟是見多了世面的人,知道並非所有醉客都是一個模樣,更知道眼前這位爺兒臉上雖是嘻嘻笑的,卻不代表他的心情,也同臉上一般。
但究竟是什麼事情,竟能讓這位就算泰山崩于前,仍吊兒郎當沒當回事兒的貝勒爺心煩至斯呢?
「啥酒帳不酒帳的,老兒當然不怕嘍!」杜老爹回神,笑咪咪湊近。「就算貝勒爺身上沒帶銀子,睦親王府總不可能一夜搬空吧?勸您別再喝,是怕您喝壞了身子。」
「就算當真喝壞了……」格沁聳肩呵笑,卻笑得冷清。「又有誰會在乎?」
「至少還有我在乎。」
酒肆門扉大敞,一位身著禁軍袍服的高大男子板著張酷顏,昂首闊步踏入。他先向杜老爹點了點頭,才在格沁對面位子撩袍坐定。
「慕統領!」
杜老爹笑咪咪地轉了方向。「怎麼您也還沒休息呢?」
「有人都快掛了呢!」
豐神俊朗的慕朝陽斜瞥了有些憔悴的格沁一眼。「醉掛了還不伯,就怕醉到鬧事,身為京城治安維護者,我怎麼敢睡?」
杜老爹呵呵慈笑,老手揩了揩衣襬,知道救星來了。
「那慕統領也要來壺燒酒嗎?還是炒花生、鹵蘭花干--」
「甭費神了,老爹!」他舉高手,打住了杜老爹的話。「您先去睡吧!這里有我,走之前我會去叫醒小二哥,讓他關鋪的。」
杜老爹只得快步離去。他看得出這對哥兒們有正經事要談。
腳步聲消失,慕朝陽看向仍在灌酒的格沁。
「今兒個夜里皇宮有慶功宴,慶的是那些征討回疆的有功將領,你不去,卻跑到這里喝悶酒?」
榜沁冷嗤。「所謂慶功宴,自是犒賞有功將士,干我何事?倒是慕統領,您該去多喝幾杯吧?那些在場的將士,怕都還沒您的功勞大。」
慕朝陽笑了笑。「說到底,終究是瞞不過你。」
榜沁淺淺挑眉。「普天之下,有慕統領如此身手的人,畢竟不多。」
還有一點,他一回京就去查簽簿並問過禁衛軍副統領,他們那英明神武的慕統領至外出公差,時逾大半年,前前後後正與他赴回疆的時間相仿。
慕朝陽用格沁的杯子倒了杯水酒,敬了敬對方。
「你這句話,是褒是貶?」
「一半一半。」
榜沁冷冷再問。「是皇上讓你去的?」
「一半一半。」
慕朝陽打回馬槍,重新為格沁斟了杯酒,繼之將身子往後仰,雙手分撐在木幾兩端,眸光沈穩。
「平素打打鬧鬧是一回事,但你畢竟是我這輩子最好的知己,我怕你出事。」
榜沁作狀抖抖身子,意圖抖落一身的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