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說話了?」見她動都沒動過杯里的養生茶,他故意拿起杯子擱到她手邊,示意她多少喝一點。
「……是這樣的,草民只是忽然想到大人先前的吩咐。」她無法分神注意他的小動作,只能握緊筷子,佯裝愉悅道︰「《女誡》抄文草民已經罰寫完畢,今日正好就是第六日,草民這就依約回房將抄文拿過來,請大人過目吧。」說完,連忙自行起身。
「不用這麼麻煩。」他忽然握住她的手,也跟著起身。「既然抄文在妳房里,一塊回房便是,我也順道檢查妳有沒有偷斤減兩,少寫幾行字。」
一塊回房?她眨眨眼,小臉更灼熱了。
「大人,酉時就要過了,恐怕不方便吧?」她原本想笑著婉拒,但實在有些力有未逮。雖然她早料到他又要性格大變,但,他會不會太單刀直入了些?
「往後都是一家人,沒有什麼方不方便。」他理所當然的道,接著牽著她步下階梯,來到曲橋上。
她自知力不如人,只好深吸一口氣,被動的任他牽著、走著,涼涼的夜風拂在她臉上,卻怎樣也吹不散她臉上的小火。
她輕咳幾聲,試著拆招︰「大人愛說笑,草民姓封,只是低賤的尋常百姓,怎麼可能會與大人成為家人呢。」
「妳向來冰雪聰明,應該不會不懂我的意思。」他停下腳步,親昵的將她拉到身前。「不過,倘若妳真的不懂,那往後我就盡量做到讓妳懂為止,妳覺得呢?」他揚起嘴角,目光就這麼凝結在她身上。
在宮燈的照映下,她全身肌膚就像是裹上了一層細粉,晶瑩亮麗,彷佛就像是會發光似的,就連那雙靈眸,都像星星在閃爍。
以往只覺得她聰穎有趣,倒也沒特別注意她的相貌,如今每每看著她,就覺得她美麗迷人……究竟是她原就生的貌美,還是他也染上了情人眼里出西施這種病癥,他並不十分在意,他只明白,就算幾十年後她變得白發蒼蒼、滿臉皺紋,他也一定還是喜愛這樣看她。
只是在那之前,他想更盡量的讓她別扭害羞,每回當她因為他而露出羞惱的表情,他就覺得萬分愉悅。
「我……我……」她別過臉,感覺自己就要燃燒了!
要命!虧他平常滿口的禮教道德,怎麼這個時候就這麼的不避嫌?改日她干脆不寫春史,改寫「男誡」算了,開宗明意第一章,她就要禁止他笑!
平常他不過微微一笑就足以讓人天旋地轉、春心蕩漾,適才他卻故意笑得溫柔多情,眼里眉稍全是化不開的憐愛,分明是想設計她大動、先下手為強──
溫熱大掌緩緩撫上她發燙的女敕臉,就連動作也充滿憐愛。
「曳秀,慢慢來也好,妳總要改掉挑食的毛病,否則將來誰來陪我吃一輩子的飯?」他又露笑,明顯愛極她臉紅的模樣。
她心跳如擂,索性雙手握拳,閉上雙眼,來個眼不見為淨。
「其實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準,說不定往後草民發達了,每日就在各地客棧里吃香喝辣,快活又逍遙。」她嗓音微啞,卻是話中有話,立場清楚而明白。
「就吃府里的飯菜不好嗎?」他彷佛嘆了口氣。
「草民想……草民可能並不適合吧。」沒錯,春史就只負責寫史,絕不負責和春天小搬羊一塊蹚春水,何況他家飯菜這麼難吃,不用多久,她鐵定主動紅杏出牆……呃,狗急跳牆。
這就是所謂的門當戶對,很多事情不能只看感情的,她自由慣了,永遠都無法成為他口中那種「行莫回頭,語莫掀唇,坐莫動膝,立莫搖裙,喜莫大笑,怒莫高聲」的大家閨秀。
「為何不適合?」
她沒有回答,只是堅定的別過頭,閃過他的撫觸。
「對了,那日大人應該是要草民將《女誡》罰寫十遍吧?」她彎起嘴角,緩緩睜開眼。「糟糕,草民直到適才才想起來,草民似乎漏掉了一份沒寫,草民這就趕回去補齊,明日再拿給大人過目。」說完,不等他反應,她拔腿就跑。
所幸吃飯時,他總習慣自己來,因此附近並沒有其它奴僕目擊到這一幕,雖然被她拒絕了,但他並沒有丟掉面子,應該不至于太受傷吧?
她不敢轉頭查探他的表情,只是努力的跑啊跑,一下子就溜得不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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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情,似乎並不是拒絕就可以善了的。
躺在樹干上,封曳秀蹙緊眉心,難得陷入天人交戰的苦惱當中。
唉,都怪當時她太過粗心大意,才會落得如今這般田地,昨夜……閻律已清楚表達出對她的情意,甚至連一輩子都允諾了,這分明就是春事,理應要記入春史里,但──
她根本下不了筆啊!
只要一想到明年孟春,所有買到春冊的人,都能欣賞到她的風花雪月史,然後每日在茶余飯後討論著,她是怎麼被某人又摟又抱,如何被某人看上勾引著,她就好想找個地洞躲起來。
原來春天小搬羊就是這樣羞不欲生的心情啊,沒想到她也有體會的一天,以往不覺愧疚,如今才知道這滋味不好受,只是春史寫史,必須絕對忠實,就算是她,也不該例外。
這下……她究竟該怎麼辦才好啊?
嘆了口氣,她煩惱的翻了個身,側臥在粗壯的樹枝上。
遠方似乎有人在呼喚她,她透過枝葉,覷了眼橙紅的天空,明白又到晚膳時候,心里一煩,索性閉上眼,隱去自身氣息,不讓人發現。
這棵樹少說有四層樓高,枝葉繁密茂盛,無論從哪里都不容易發現她的身影。她已經夠煩惱了,實在沒必要再去蹚渾水。昨夜才被她拒絕過,天曉得某人今日會是什麼情況,暫且就讓她明哲保身吧……
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
敖近愈來愈多的足音,每個人逋在找她,她充耳不聞,連呼吸都放到最淺,就這麼帶著煩惱,緩緩入眠。
緩緩墜入只有她一個人的夢境……
第8章(1)
蟲鳴。
水聲。
還有男人輕輕的息聲……
黑暗中,封曳秀猛然睜開眼,就看到枝葉外頭月華無光,朦朧闃黑。
現在什麼時辰了?
她無聲坐起,不讓枝葉有絲毫震動,接著探手輕輕撥開枝葉,來源探去聲音──
嘩啦啦……又是陣陣水聲,她定神一看,隨即看見裊裊熱氣正自一扇敞開大窗內團團冒出那是樓房頂層的屋室,若是走在平地或許看不到,可以她的位置,卻能清楚看見窗後有個大浴桶,而里頭正坐著一名男人。
不好,她竟然沈睡到有人在附近都沒發覺,真是太糟糕了!
只是話說回來,究竟是誰這麼大的本事,竟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出這棟樓房沐浴,卻又不驚擾到她?
她瞇起水眸,就著屋內淡淡燭火,專注凝望那隱藏在煙霧中的高大身影。
煙霧彌漫,她只能瞧見的男人五分臉,可即使如此,她還是一眼就認出男人的身分──
閻律!
原來那棟樓房竟是他專門沐浴的地方,而她竟然就躺在這兒的大樹上睡覺?!
老天爺!她究竟是該懊惱自己的無知,還是該慶幸自己沒有被發現?
心里頭念頭紛亂,她斂眸尋思,正打算非禮勿視,先溜為快,不料閻律卻忽然伸長手臂,拿起桌上一只酒壺,就著壺嘴慵懶地飲起酒來……
閻律在喝酒?!
她雙眼瞪大,差點破口大罵。
娘的!這家伙連粒枸杞都不讓她挑,滿口粗茶淡飯養生經,私底下卻這麼理所當然的飲酒作樂……他良心被狗啃了是不是?這樣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