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回別再喝酒,女子公然喝酒總是惹人非議。」他又道,似乎在她身上嗅到酒味。
她再次深呼吸。「大人說的是,草民一定銘記在心,草民真有急事……」
「清閑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適才我見妳毫不避諱和男子交頭接耳,實在不好。」彷佛沒發現她的焦急,他竟連她和男人靠在一塊兒也有話說。
她不敢置信地眨眨眼,彷佛看見上任風史重返人世,板著一張臉,喋喋不休向她叨念女子該有的品性道得……嘖!其實他根本就很記恨吧?記恨她故意散播他有意娶妻的謠言,在外頭招搖撞騙,所以決定乘機對她諄諄教誨?
由于自認理虧,她始終微笑以對。
只是沒想到他卻對她的穿著舉止也有意見,說著說著,竟連「行莫回頭,語莫掀唇,坐莫動膝,立莫搖裙,喜莫大笑,怒莫高聲」都搬了出來,她不只眼角抽動,連臉皮也逐漸失去控制。
她才剛受氣,現下還得听他訓誡,她招誰惹誰了?
忍字頭上一把刀,這門功夫她自認修練得還算不錯,可他畢竟不是她親爹,更不是她夫君,管她管到這般地步,簡直就是吃飽撐著!
她只是個畫師,只是個春史,專門負責畫像探門路。窺春寫春史,但絕對不負責委屈自己──
「啊……我的頭好暈哪!」撫著額際,她忽然往後踉蹌了一步,理所當然截斷他滔滔不絕的叨念。
黑眸閃過一抹笑意,他眼捷手快扶住她的臂膀,藉此穩住她的身體,彼此卻還是有段距離。
「畫師不舒服?」他問。
「唔,草民興許是……」話還沒說完,她便敏銳自他身上嗅到一縷淡香,即使那香氣淡薄得幾乎消失,她卻還是辨認出那是青樓慣用的催情香粉,微微一愣,她不可思議地看向他。
「畫師?」
她眨眨眼,連忙站直身子。「……草民興許是中暑了,請容草民先行告退,回家歇息。」
「既然如此,我送妳一程吧。」他淡淡道。
「送我什麼?」
見她錯愕瞪大眼,他嘴角似要上揚,卻又斂下,接著他作了個手勢,一旁待命的轎夫們立即扛著涼轎走來,恭敬掀開轎簾。
第4章(2)
轎內空間大,鋪設舒適,就算坐上三人也絕對綽綽有余,可惜封曳秀卻是一點也笑不出來,甚至差點目露凶光。
這大街上人多嘴雜,如今她要真坐上這頂轎子,不出兩個時辰,整條大街上的行人都會曉得此事,接著必有流言蜚語傳出。
這男人明知那些千金小姐們個個對他迷戀得緊,只消得到他一點關愛,就足以讓她惹上麻煩,他卻故意公然對她示好……娘的,他分明是想來個釜底抽薪,斬斷她所有財路!
他到底有沒有必要記恨到這般地步啊?
「畫師請。」他客氣等她先上。
她擠出微笑,堅持屹立不搖。
「大人好意草民心領,草民畢竟身分卑微,不敢以下犯上,那個……草民還是進茶樓歇息一會兒,待身子好些,再自行回去。」她就是堅持不上轎,他也奈何不了她,哈哈!
他挑起眉峰,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好一會兒。
「所謂好心有好報,畫師樂于助人,我自然也是憑著一片好心,不過畫師若是有所顧忌,那就不勉強了。」他不疾不徐地說道。
能不勉強是最好!
她微笑福身,懶得跟他唆太多,腳下一轉,便自行朝茶樓走去,而他也不阻止,就看著她裝模作樣地撫著額側,緩步繞過自己。
「封曳秀,妳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兩人交會的瞬間,他忽然出口贊賞,語氣蘊滿濃濃笑意與欣賞,她腳步略停,以為自己听錯,不禁回頭看他,卻見他唇角微勾,風華再現。
剎那鋪天蓋地的春美色無預警再次襲來,天地彷佛又要旋轉,──
她臉色大變,立即將頭轉回,忍下拔腿就奔的沖動,佯裝沒事繼續前進。
非常虛弱地慢慢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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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時甫過,花街一片繁華,街上人來人往,青樓姑娘倚樓賣笑,路邊小販招呼生意,談笑說話聲此起彼落,誰也沒注意到自個兒的頭頂上方,有抹黑影正無聲無息地在綿延屋脊上一路掠馳,最後隨著某個人影的出現,迅速潛入花月閣的一座小苑里。
蒙面黑衣人听聲辨位,在長廊盡頭出現人影之前,瞬間躍上樹頭,隱住自身氣息,靜靜等待。
「黑大爺,難得這次您停留得久,該不是在談什麼大買賣吧?」
長廊上,花月閣的嬤嬤領著一名男子,快步走進小苑。
迥異于大街上的熱鬧喧囂,這典雅小苑自成一方天地,靜謐而安詳,還有悠揚琴聲自中央小房傳出。
「也不是什麼大買賣,只是買主有些刁滑,得費些心。」男子頭戴黑紗帽,讓人瞧不清面貌,嗓音低沈無特色,腔調也听不出是哪兒人,看來是有意隱藏身分。
「啊,那可真是令人頭疼啊,既然如此,待會兒我就不讓人進這小苑,今晚您就讓月牙撫琴唱些小曲,好好休息吧。」
「就這麼辦。」
話才說完,房內琴音也跟著停歇,接著一名美艷女子匆匆推開房門,盈盈朝男子福身。嬤嬤沒有入房,只站在門邊低聲交代了幾句,便替兩人關上房門,照著原路迅速離開。
盤腿坐在粗壯的大樹上,黑衣人──也就是封曳秀靜靜凝視這一切,粉潤嘴角愈勾愈彎,差點就想仰天大笑。
即使表面光風霽月、鐵面無私,可男人終究還是男人,這回還不是來到了這京城第一大青樓──花月閣了!
待會兒她一定要好好睜大雙眼,拉長耳朵,好好欣賞百姓眼中高風亮節的閻大人,究竟是如何的威武勇猛、驍勇善戰,回頭再往春史上,替他添上幾筆。
只是話說回來,這閻律未免也太會隱忍,自他不再讓人暗中觀察她之後,她已不知暗中跟蹤他幾回,只是幾次跟蹤,他若不是入宮面上,就是推鞫獄訟、知公廨雜事,整日忙于公務,壓根兒毫無樂趣可言,再加上他武功高強,不易親近,因此跟了幾次,她便選擇明哲保身,不再浪費時間。
若不是那日在他身上嗅到青樓慣用的催情香,她也不會料到,他竟曾出入過青樓!
為了一探究竟,她只好埋伏在閻府附近,一路尾隨他來到花街。
如今搬出指頭算算,他也將近「苦悶」了一旬,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今晚怕是要干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
雙手環胸,她無聲勾笑,正打算合眼聆听接下來的發展,不料小房門窗卻忽然自里頭被人推開,只見名喚月牙的青樓女子就站在窗邊,恭敬跪下。
「月牙拜見大人。」
大人?
秀美小臉明顯一愣,還來不及深思,男子便跟著現身于窗邊,只見他伸手摘下紗帽,露出如神祇般俊美的臉龐,果然就是閻律本人。
「不用多禮,直接報告吧。」
「是。」月牙迅速起身,自袖間暗袋掏出一封書信呈上。「私賣鹽鐵一案,果然如大人所料牽涉極廣,月牙雖嘗試向蔡章茂套話,卻只得到一小部分名單,至于幕後主謀以及其它涉案官員,蔡章茂確實一概不知。」嬌艷的臉蛋如同閻律一般,也是面無表情。
私賣鹽鐵?
涉案名單?
封曳秀目瞪口呆,一顆澎湃的心瞬間狠狠涼掉一半。
有沒有搞錯!又是以黑紗帽遮面,又是變聲隱藏身分,沒想到到頭來還是為了公務?!朝廷究竟每月給他多少俸銀,值得他這樣鞠躬盡瘁、早死早超生……呃,勞心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