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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承儒亦定下心神舉手敲門,不論前面的是什麼,他們只能向前走,不能退縮啊。門開時迎上眼角留著淚的程繡兒,不待他張口說出無明大師的事,她便給了他一個更讓他措手不及的消息,鳳喬傾心的江辰宇回來了。
坐在樹陰下,徐承儒靜靜看著程繡兒忙碌的背影,如果可以他願意生命在這里便終結,可是他不能,為了自家的父母他不能,為了鳳喬他不能,為了繡兒他更不能。
「繡兒……」
轉過身,他坐在不遠處,卻恍如天邊一般的遙遠,輕風過處掠起他鬢邊的散發,那白色的衣衫反射著光線竟讓她瞧不清,眼中無由地泛起星星的淚光,她是這樣的眷戀著這個男人啊。
「繡兒,東籬說……無明大師已經圓寂了。」
「圓寂了?
無妨,便是見著了無明大師又如何?
「承儒,我……」
吻上她,沒有激情,只有一種沉到骨子里的痛,浸到心里的寒。他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他知道,只是他們情何以堪?
靠在他的懷中,把手探進他的衣衫,感覺著掌心下那強勁的心跳,她住在這里,她知道,鳳喬回來她也會住在這里。取下胸前的桃木符,為他掛上,「承儒,我愛你,走了……我也是愛著你的。鳳喬尋了幾千里,如今江公子回來了,也是要找她回來的時候。」
「要怎麼找她?去哪里找?」
「總會找到的,前幾日不是還見到了她?總是找得到的。」
想起那時擁著沒有知覺的她,自己的心中是怎樣的慌亂,「繡兒,你要應我,不要不告訴我便走了,好麼?讓我送你走。繡兒,你去哪里呢?東籬說翼軫守著你,鬼差接不走你的,那……你是不是就待在這里?在我的身邊?」
是的,我哪里也不去,就守在你的身邊,陪著你看朝陽起夕陽下,陪著你經風雪度春秋,或者再尋來世的你,或者與你同入輪回。
心中想著的,口里卻不能說。
「不,承儒,我已經不是那個擁有翼軫的程繡兒了,鬼差應能接得我。承儒……這次離開,我想我能進輪回了吧。這一世有你的情愛,我便知足了,記得那時你應了我的那些話麼?莫要忘了。」
他的喉嚨中發出一種被壓抑的咕咕聲,他不能留她,但他又怎麼舍得她走?怎能讓她走?
應了她的話?應過她的什麼話?他記得應過愛她,好好地待她,還應過什麼麼?
「承儒,你不記得了麼?那日……」
突然怕起來,伸手遮住她就要說出口的話,下頜抵在她的頭頂,這樣的感覺真好,她就在自己的懷里,她柔順的長發握在自己的手中,她身上那種特有氣息索繞在鼻端。不言不語地听著樹上不歇聲的蟬鳴,他突然想笑,若是她不在他一定會笑出來,笑到痛哭,自己許給她的生同衾死同穴啊,哪里與她同穴去?她早已是塵土了,他要去怨誰恨誰?他曾以為到底是愛了一場,就感激上天的吧,如今才知道不,只空留遺憾罷了。若他放棄了性命,可能與她生死相隨麼?不能,不到壽路的他會受到懲罰,他不怕懲罰只怕再不能與她相遇。
「繡兒……我應該怎麼做?我想同你一同去,一同上望鄉台,一同進判官殿,一同下轉生崖。我們約好來生做一對平凡的夫妻,人也罷,雞鴨也罷,花鳥也罷,或者是兩塊相臨的石頭,相守一生便好。」
她的淚浸濕了他的衣襟,灼痛他的心口,他願付出任何代價只求與她一世的相守。
「不,承儒,你不能……我等你,在奈何橋邊,等你一同去陰曹地府。無論多久都等你,十年我等,二十年我等,三十五十年我都會等,直到你走盡這一生去地府,我一定等你!你要代我幸福,在人間幸福。娶一個真正的妻子,生一群可愛的孩子。」
這些是她期盼的,卻也是她不能給他的,是她最大的遺憾!可她不悔,她不能毀了鳳喬的幸福啊。
「你若想我,便瞧眼這木符,自五歲那年從會緣師傅那里得來,便一直帶在身上,從不曾離開過我,成了鳳喬它也帶在我的頸項間,想來它是有靈氣的吧,會緣師傅說它會保人平安,只願它能保你一生的康健。」
娶別的女子做妻子?不,他做不到,他的眼里心里全都是她了,哪里再能容得下別的女子?他應過她這些麼?是的,應過,只是那時不知道事情的緣由,不忍看她焦急,所以痛快的應了下來。
「不,繡兒,妻我已經娶了,是你,就是你,也只是你,再不會是任何別的人。我應你不會自了性命,因為,我還求與你的來生,我應你幸福,好好的過每一天,就如你還在我身邊的樣子,可,繡兒,再不要求我更多了……我要想著你,我要念著你,我不能也不會忘記了你,你又能忘記了我麼?你莫忘了在奈何橋邊等我……不,不要在那里,傳說那兒陰風極烈,你不要待在那里,你……飲了孟婆湯吧……」
「孟婆湯?你要我喝了孟婆湯,你要我忘了你?」
要她忘了自己?他不想啊,只是,奈何橋邊多少冤屈鬼魂,那樣的陰冷要她受幾十年麼?他不舍,他寧願她忘記了自己,來世自己再去尋她,也不要她在那樣的地方等幾十年。「嗯,忘了我吧,卻不要不等我,沒有了記憶沒有了思念日子會過得快些吧?」
伸出手反擁著他,他給了自己怎麼樣的深情?他願一個人獨自活在世間,只為了來世與自己的相遇相愛相守。他願一個想著自己,卻不要自己想著他,只為了她的日子好過些。他一個人在世間多孤單,自己便只是一個鬼,若他知道她在身旁也會好些吧?想到這,一句話月兌口而出,「我不走了,承儒,我便留在人間陪著你!」
「不走?你留得麼?」
「留得吧,翼軫的法術還沒有人解,應該留得住我吧。我能留在你的身邊,可你卻見不到我也听到不我,這樣的我,你也要麼?」
「要的,要的。」
她的話讓他充滿了希望,只要她能留下來,就什麼都有可能的,繡兒不是在一個她也說不清的地方見著過已經是鬼了的鳳喬麼?那麼自己也一定可以看到繡兒。他的要求不多,他不求日夜相對,他不求同床共枕,他求的是感知得到她。
「我要你,繡兒,你是人我要你,你是鬼我也要你,只是你在我身邊,總會有法子相見的。」
第八章
成威鏢局,四個燙金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光,程繡兒的手心里全是汗,冰涼的冷汗,她突然膽怯起來,突然後悔起來,她緊緊地握住徐承儒的手,緊得有些顫抖。
靶覺到她的緊張,他又何嘗不是,只是能表現出來,他若是也慌亂了,這趟怕是白跑了,總是要面對的,總是要解決的,拖,決不是一個好的辦法。
只對鏢局的人說自己同江辰宇是朋友,听得他回來了,又知他受了傷,特前來探望,那人也未曾懷疑,便引著他們來到了鏢局後院,鏢師們的住處。
「辰宇,這兩位是你從前的朋友,听說你回來了來看你。」
看到那依窗而立的人影,仿佛心弦被什麼撥動了一下,這個背影好熟悉,看著這個背影竟有要流淚的沖動,仿佛盼望了很久的一個人終于見著了,怎麼會這樣?
那人回過身來,輕聲叫了起來︰「徐兄!」
「江兄!」
原來這江辰宇卻是那日搭車的江至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