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擁在胸前,他沒想過如此的吟詩念詞別有一種幸福滋味,「好听麼?你若是累了,我明日再念給你听。」
「不,我不累,你累了麼?」
「沒有,我教你寫字,寫你的名字好麼?」
他很想教她,為什麼?這幾年他都在教她,可是卻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迫切,為什麼?因為急著讓她變回從前的鳳喬麼?
不,她不想自他的懷里走開,他的懷抱溫暖而安全。「再念首……」
「念首詞,我剛剛念的是詞,與詩不同,有人說詞太過兒女情節,我倒不這樣想,情有文不能達,詩不能道者,而獨于長短句中可以委婉形容。」知她不懂的,卻還是說給她听,「我還念首他的詞給你听好麼?」
好,什麼都好,他念來給自己听的,什麼都好。靜靜的偎在他的胸前,听著他的聲音自耳邊飄去。
「遠山愁黛碧,橫波慢臉明,膩香紅玉茜羅輕。深院晚堂人靜,理銀箏。鬢動行雲影,裙遮點屐聲,嬌羞愛問曲中名。楊柳杏花時節,幾多情?」
這個夜里,程繡兒第一次被人教識字,第一次听人念了這許多的詩詞,也第一次偎在徐承儒的懷里,第一次感受男女之間的歡愛。
第三章
「承……儒……」
嘆口氣,看著紙上那時粗時細的線條,程繡兒有些泄氣了,為什麼?這兩個字她練了很久,從那天晚上他寫在紙上教她開始,她就一直在練著,可是,無論她怎樣用功,都沒有他寫的那樣好看。再拿起他的字比比自己的,她撇撇嘴,怕只有自己看得出寫的是什麼吧。這筆難拿得緊,這字難寫得緊,這書難背得緊,他說不急,也急不來,時間長了,自然寫得好,記得住了,可是,她急啊,急著學會寫字,學會讀書,急著可以配他得上啊。她學得好的,小時候第一次繡花的時候不也是這樣的麼?那時手指不知被刺了多少回,後來不也是繡得好了麼?自己是心急了,承儒說要先寫橫、寫豎,一筆一順地寫好了,才能寫字。
承儒,她認得這兩個字,會寫這兩個字就好了,從前哪里想到過有一天會有一個教書的先生教自己寫字?周村上的男娃也沒有幾個識字的,她只巴望著不被爹責罵,不挨餓、不受凍便滿足了。
徐承儒推開院門,心里一陣苦笑,這門又沒有鎖上,自己交待了又交待她卻不放在心上。來到窗前,見她執筆在寫字,她很用功,閑下來的時間總是在練字。最初以為,她總是有基礎的,便是忘記了,應該來得也會容易些,教上了才發現不是這樣,就和從頭開學沒什麼兩樣,而且年紀有些大了,學得不如學堂里的孩童快,但她卻時常讓他感動,感動于她的專注,感動于她的用心。輕聲走到她的身邊,嘴角不禁向上翹起,因為紙上滿滿地寫著字,別人或許是不識得的,可是他識得,那是他的名字,有大有小,有正有斜,滿滿的全是他的名字。
「鳳喬,這一筆過了,對,折過來,頓一下,嗯,所謂的筆鋒就在這兒了。」
依著他的指點,寫完了這個字,的確比剛剛自己寫的好很多。他?他回來了?抬起頭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眼楮,臉轟地紅起來,羞得無地自容,伸手折起桌上的紙,天哪,他都見著了?見著了那滿紙的承儒二字?
只當未瞧見她羞紅的臉,「鳳喬,你又沒有鎖上門,你一人在家總是不安全,這事你要放在心上。」
胡亂地點點頭,心還沉浸在剛剛的羞意里,並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急急地疊好了紙,頭也不抬地向廚房走去。
嘆口氣,她沒有听進去,這次也是白說了。想著她紅紅的面容,覺得很奇怪,她那麼容易害羞,鳳喬確是這樣靦腆的,可是與他熟識得很,極少在他的面前做這樣的女兒態。現在,她卻不是那樣,總會為了他的一句話、一個動作而臉紅,有時自己在那里不知想到了什麼,竟也會臉紅。婚後的鳳喬與從前的變化好大,若不是這面容未變,他會以為是兩個人。
「承儒,用飯了。」鳳喬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他打住了自己的思路,又在胡亂想了,鳳喬不是說那日受到了驚嚇失了記憶麼?當然是和從前不同了的。
「鳳喬,今日下午不去學堂里了,我陪你去街上走走?」
去街上?好啊,從前她幾乎不曾離開過周村,更別說去縣城里了,後來做了鳳喬,也只是在穆府里不能出門的。
點點頭,掩不住心中的歡喜。
她這麼容易滿足,一個鼓勵,一句稱贊,一件小小的禮物,都會讓她喜逐顏開。
☆
原來,平郡縣是這樣熱鬧的,街上的人很多,三五成群地走著。還有許多女子,裝扮得很漂亮,在路上說說笑笑地前行。
「承儒,我們去哪里?」
回頭看看身側的她,縱使是忘記了很多,先生教的禮儀卻還是記得的,她斷不肯與他並肩而行。
「你想去哪里看看,鳳喬?這里是平郡最繁華的一條街了,多是書社、器俱行、玉器行和繡品店,咱們先去玉器行里吧。」
想為她買一副玉鐲,那天听張兄說前面的那家潤澤軒里的玉質好,價格也不高。
玉?很貴重的,記得娘有一對玉鐲,生生讓爹搶了去,說夠他三個月用的了。那天娘哭得很傷心,記憶里娘從不曾這樣難過,娘說那是婆婆留下的,本是想留著她嫁人的時候做她的嫁妝,娘說家里窮得什麼也沒有,這個也給爹搶了去,不知再拿什麼給她嫁人。
「鳳喬!」
扯住她的衣襟,她又在發呆了,連他停下了腳步也不知道。她的臉色不很好,與剛剛雀躍的樣子很不同,似乎想起了什麼傷心的過往。傷心的過往?鳳喬有過什麼傷心的過往呢?
「呃。」
被人扯住讓她一愣,回頭,才知道自己走過了,怎麼又想起了以前呢?她已經不是程繡兒了啊。
「鳳喬,這里是潤澤軒。」
走進去滿眼的玉件,架上擺著大的玉雕,有一帆風順,有觀音大士,有麒麟送子,還有些是她不曾見過的,想來是神獸吧。
一個和氣的老者迎上來,看了看徐承儒開口問道︰「公子可是百草堂的徐先生?」
「正是徐某,老丈是?」
「我家孟凡修在先生門下。」
「哦!凡修很聰明,又肯用功。」
「多謝先生教誨,凡修回家常提起先生,說先生學問好。」
「慚愧!」
「這位是夫人吧!夫人若有看上眼的,只管拿去!」
程繡兒趕緊搖頭,「老丈這可使不得!」
看看身邊的他,心中突然升起一種自豪,這個儒雅、有學問、令人稱贊的男人是自己的丈夫。
說話間已由老者引領著來到了櫃台前,「夫人請看,這是小兒昨日雕好的玉鐲。玉采自新疆河田,兩只鐲一龍一鳳,龍鐲色澤墨綠,鳳鐲潤白,一塊石中產截然不同的兩種顏色的玉,我家稱為龍鳳玉,這玉不好找,老朽賣玉三十年這還是第三次遇上,所以特喚了身在外地的小兒回家雕琢。」
這樣精細的雕琢,這樣上好的玉料,定是很貴的,他在學堂教書,家里雖是不缺柴米油鹽,余錢卻不是很多,這她是知道的,成親的第二日,他便把家里的銀兩交給她了。
罷要向別處走去,就听他的聲音道︰「鳳喬,這當真是難尋之物,你試試看合你的手麼?」
「不,承儒,帶著它做起事來不方便的,若是碎了多心疼,再看看別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