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縴細的雙足緩下了腳步,漫無目的踱于暗夜里的廣漠砂岩上。
每走一步,風便掀起一層又一層的細沙,掩蓋過她的足跡,仿佛有心替她隱瞞行蹤。
但是,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幽黑宛若劇毒一般會侵蝕人心,忽然間,她不那麼想逃了,天生反骨的倔性逼得她不斷慢下步伐,甚至回頭望去。
羅蕾萊飛揚的長發與黑夜相融,一繒繒,一縷縷,像纏繞的細線,解也解不開,在夜里格外清亮在眸子凝視著相距已有一段路程在建築物,接著,她不由得一愣。
一道孤傲的頑影佇立在她的焦距中,宛若魅影,盡避關系黯淡,但那雙樺然瞵睇的峻眸,毫無阻凝的穿透幽黑的夜,向她望來。
烈焰灼焚似的,拜倫的目光一寸寸燒去了她對黑夜的恐懼,使她再也不能動彈,只能愣愣地杵在原地,茫然的回視著他。
他俊秀的臉龐高仰著一種輕蔑高傲的角度,陰郁的神態帶著一種復雜難測的肅穆,薄唇抿成足以透露惡劣心情的弧度,煩躁的情緒透過交纏的視線完整的表達出來。
明知道在如此詭譎的情形下,不該存有任何浪漫的念頭,但羅蕾萊扔輕輕的笑了,笑聲宛若細雨敲打著玻璃窗,清脆干淨。
要逃嗎?照這樣的距離判斷,她若真心想逃,也許能成功。
包重要的是,仿佛擁有所謂的靈犀相通,她竟感覺得到他無意追捕她。
他在原地等待,等她改變心意自行回頭,那種表情很像是害怕被誰背叛似的,充滿防備與隨時會失控的心理準備,如此看來,他也時常被背叛羅?所以才造就他雙面人的個性嗎?
嬌笑聲驟歇,因為等待的人決定不再等待,主動展開攻勢,邁步而來。
見狀,羅蕾萊陡然心慌,下意識轉身欲逃,但定住不前的雙足卻已替大腦下達準確的指示,任由發麻的腳一再陷落軟沙中,徹底沉淪。
拜倫駐足在她面前,沉郁地俯睨著她。從他眼中可以輕而易舉察覺一抹煩躁不安,但她不知道這抹不安是否來自于她。
「為什麼臨陣退縮?」他的語氣听來,似乎期待著她能順利逃月兌。
「我想改變我的人生。」羅蕾萊目光堅定,胸口不住劇烈的起伏,因為她知道,這句話很可能害死自己。
他先是靜靜凝視著她,接著,大掌扣握她發涼的後頸,一聲不吭甚至也未展露半絲笑意便狠狠地吻住她,修長的指節瘋狂的在清瘦的馨軀上挪移,沒有豐盈的圓潤,也不腴軟,硬邦邦的瘦骨是長指唯一的感受,但那已足以燃起他體內燥熱的火花。
「報酬該不會就是跟你上床吧?」羅蕾萊趁著換氣空檔喘著問。
拜倫卻只是陰鷙的瞪視著她,氤氳了太過冷峻的目光,「你不該停下腳步,你應該繼續往前走,離開這里。」
須臾,羅蕾萊恍惚醒悟,原來這個機會是他故意給的,他內心希望她逃走,卻有因為某種理由而追來。
眼淚來得洶涌,還沒感覺到濕意,雙頰已是潺湲一片。她倔強的仰瞪回去,很不滿的扯嗓喊著問︰「你不是需要兩個羅蕾萊幫助你解決難題?那又何必假惺惺的制造機會讓我離開?你以為這樣做,我就會痛哭流涕的感謝你?還是你都靠這招來騙女人上床?」
她並不相信短短數日的相處便足以讓一個男人對她神魂顛倒,她太灰暗、太倔強、太反骨,但,天,她還是淪陷了,莫名的對這個擁有太過優渥外在條件的古怪男人動了心,也對,她畢竟還是太女敕了,沒有半點戀愛經驗,更別提性……
宿命般的一眼望穿,蔓生般的錯綜糾葛,無形無影的盤繞心頭。
打從與他視線交會的第一眼起,她不得不承認,一種近乎性靈的悸動戰栗直至此時猶未褪散。
而他僅僅是表現出小小的關心動作,居然就足以讓她松動心防,這正是她最害怕面對的結果,但終究還是發生了。
拜倫凜冽緊繃的俊容終于露出一絲淺笑,擰深的濃眉卻始終未曾舒展,面色抑郁。
「你會感謝我嗎?假如你真的成功逃月兌,你會想念我這個古怪的綁匪嗎?你會偶爾想起我們曾經有過的吻嗎?」
「我甚至不了解你。」這是吊詭又極為古怪的問答題,但他們居然「玩」得起來?如果她不是被軟禁太久弄傻了腦袋,就是被這個男人的費洛蒙迷得神志不清。
「愛情不需要了解。」拜倫捧高她微染嫣紅的臉,唇抵著她的。
「愛情?你剛剛說的是愛情嗎?」羅蕾萊皺眉,覺得荒謬。這個男人挺有把人搞瘋的本事,話題能一下跳躍到另一個層次,總要出其不意才肯罷休。
他粗糙的指月復燃著一簇簇火苗,在模索秀顏的同時逐一埋下火種,等待焚燃,陰澀晦暗的神情布滿了瘦削的臉孔,眸光帶些原始的野蠻,赤果的渴望令她心顫。
終于,他開了口,嗓音略微干啞艱澀,「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你知道我的第一個念頭是什麼嗎?」
羅蕾萊輕輕搖動縴細的皓頸,不住飄飛的長發如一張黑色的網,困住了他著迷的目光。
「我告訴自己,這個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比她更像我的人。你知道嗎?真正善良的人是不會把這兩個字掛在嘴邊的。」
而真正壞透的人自然也不會承認自己的壞,他們都一樣,不斷努力催眠著自己,告訴自己,應該發揮所有可能性盡情使壞,反覆告訴自己,別違抗別人加諸于身的第一印象。
「我根本……還不認識你這個人。」
「沒錯,但是,關于我的心思,你卻能精準的猜出八成。」這番話好像反堵她的自我狡辯。
「也許是該死的踫巧。」有人繼續嘴硬,不肯承認兩人連思路都很像。
「一次是剛好,兩次是踫巧,倘若是三次以上……」拜倫笑的邪氣性感,刻意曳長尾音,仍下懸人心神的餌。
「是什麼?」偏偏她孬得可以,隨口便上鉤,縱然懊悔,卻也只能干瞪著他咧開惡劣的俊笑。
他傾近她小巧如珠貝的耳垂,似吻非吻地呢喃私語,「是注定,是命運,是解不開的糾纏。」
他們很像,都是握在別人手里隨時等待被犧牲的一顆棋,擁有處處遭牽制,只能讓他人左右的命運,同樣憤世卻又無法跳月兌塵俗的泥淖,宛若野生的荊棘,渾身張揚著刺,在抵御外來侵襲時也將自己傷得血肉模糊,但即使如此,依然堅決的咬牙不肯喊痛,用傷痕補綴傷痕,直至全然麻痹,喪失一切知覺。
之所以對她執著,之所以對她感到熟悉,只因為他在她身上看見曾經羈狂嫉俗的自己,寧願把自己禁錮在孤獨的虛城,豎起一身尖銳的敵意,渴望能夠與世抗衡,這樣的性格使得他們太像、太像。
羅蕾萊不懂何謂甜言蜜語,也從未听過這種鬼話,可是當下,他的話令她渾身發抖,站不穩腳步,差點癱軟于沙地上,長臂的主人似乎早有預料,順手一橫便攔腰抱住她。當發顫的嬌軀被扣近溫熱的胸膛時,周遭的一切宛若天旋地轉般,瞬息間瓦解成千萬碎片,粉屑飄飛。
拜倫濕熱的吻一路自她耳窩處蔓延,宛若蝶印烙過蒼白若棉絮的柔軟肌膚。
羅蕾萊絕對有足夠的理由相信,他是有預謀的安排好這一切。
他沒有說錯,打從在禮堂初遇,她特別注意他,並非因為他俊美出眾的外型,而是因為一種模糊的錯覺,一種發自性靈的深深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