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翟國回滕國,若是馬不停蹄的趕路,大約半個月就能回來,但因為滕夕夢發生流產意外,他們在半路上的小鎮內休息半個月,才繼續上路。
滕子浚訝異一愣,隨即便冷靜下來,雖然殘酷,但這個孩子的確不能留,流掉他也無話可說。
「公主在雙重打擊下,導致……導致……」紫娟大皺起眉,微咬下唇,真不知該如何啟口說出滕夕夢此刻驚人的憔悴模樣。
滕子浚已經沒耐心听紫娟支支吾吾下去,直接越過她,親自進去看滕夕夢此刻的狀況。
他一個人走入寢房內,此時房里只有央兒一名宮女,她一見到滕子浚,本要開口行禮,被他大掌一揮制止,並且指示她出房去。
央兒安靜的走出房後,他才慢慢往床鋪的方向靠近,每前進一步,他的表情就越是震驚錯愕,不敢相信親眼所見。
床鋪上,一個嬌小的身子背對著人蜷曲在床鋪內側的角落,一頭長發沒有梳綁,披散在肩上、背上、床鋪上,一動也不動。
那長發……竟是銀白色,如散亂蜿蜒的蠶絲,白得讓人……心驚。
他來到床邊,伸手輕掬一把白絲,看著白絲從指間滑落,才真正敢相信,這不是蠶絲,而是人的秀發。
心隱隱刺痛著,他瞧見那一頭白發的瘦小身影,微啞著嗓音道︰「夕夢……」
床內的人兒先是肩膀輕顫,停頓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慢慢抬起頭,側過身,終于露出異常憔悴的樣貌。
她雙眼紅腫,兩頰凹陷,臉色慘白,雙手始終緊緊握著胸前的琥珀項鏈,那虛弱到幾無人氣的模樣,像是已經一腳踏入棺材內,隨即另一只腳也會緊跟著踏入。
她瞧著面露震驚的滕子浚,頓時悲從中來,又酸又痛的雙眼止不住的又開始落下淚。
「王兄……」她撲入滕子浚的懷里,哭得聲嘶力竭,嗓子早已經啞了。「嗚……還給我……把他和孩子還給我……」
她什麼都沒有了,他和孩子都離她而去,她的心魂像是被活生生的狠狠撕裂成兩半,痛得鮮血淋灕,卻死不了,只能苟延殘喘的活著,被像是無止境的疼痛不斷折磨,不分日夜。
她受不了了,為何不連她的命也一並帶走?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事,為何得面對這些殘忍的死別,在絕望的地獄中承受煎熬?
滕子浚緊抱住妹妹,心也跟著不斷抽痛,他真的無法想像,她到底是承受了多大的悲痛,心力是何等的交瘁,才會轉眼之間烏絲變華發,憔悴得讓人心痛不舍。
他的信念瞬間動搖了,為了他心中的霸業,犧牲掉她的人生,這麼做真的值得嗎?
她心碎的嗚咽徹底勾起他內心深處的愧疚懊悔,但事情已經發生,再也無法挽回,他無法還給她翟政威,也無法還她孩子,他甚至無法向她坦白,這一切一切,他難辭其咎。
他只能靜靜的抱著她,任由她在他的懷里哭泣發泄,直至哭到累了、倦了,他才將她放回床上,親自替她蓋被子,看著她淚痕猶濕的沉沉睡去。
他坐在床邊,獨自凝思良久,終于起身離開寢房,他一來到房外,就見央兒及紫娟都在外頭等待,始終沒離開。
「央兒,進去好好照顧公主。」
「奴婢遵命。」央兒馬上進到寢房內。
「紫娟,你隨本殿下過來。」
「是。」
紫娟跟著滕子浚回到御書房後,滕子浚才說道︰「幾日之後,等公主的身子狀況穩定一些,就將她送往離宮靜養,你繼續一路隨護。」
翟國方面還不知道夕夢已經平安回到滕國,她和翟政威一同出宮遇襲,翟政威死了,夕夢卻安然無恙,甚至還回到滕國,難免會引人起疑,所以他暫時不打算讓人知道夕夢已經回來的事情,就讓眾人以為她目前下落不明吧。
趁現在夕夢回宮的消息尚只有少部分人知道,與其留在人多口雜的王宮內,他到寧願她到離宮去靜養,他會吩咐一名御醫跟隨專門負責照顧她的身子,希望她能慢慢恢復往日的生氣。
他不知道她得花多久時間才能撫平失去夫君及孩子的傷痛,只盼望她能早些看開,重新振作,別再折磨自己。
而他,已經無法回頭了,在這條路上,他所作出的每一個抉擇,都沒有後悔的余地,只能咬牙繼續向前,不斷面臨、作出抉擇,直到終點到來的那一刻為止。
而因他的抉擇所產生的後悔、遺憾、種種沉重壓力,他只能努力承受,一個又一個背負在肩上,擺月兌不掉,這是他必須付出的相對代價。
是非對錯,就交由後世之人來評論吧,他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
***
滕夕夢在王宮內待了五日就起程離開,準備到距離三日路程遠的避暑離宮靜養。
她在滕子浚面前痛哭一場後,淚像是已流干,再也哭不出來,而她的心魂像是也隨著眼淚漸漸流逝,整個人變得了無生氣,連話也不想說,就只是靜靜的發愣。
唯一讓她有反應的,就只剩胸前所掛的琥珀項鏈,她始終將琥珀握在掌心內,腦海里只想著一件事。
讓她到他身邊去,她想去陪他,無論生死,她都執意相隨……
從王宮到避暑離宮,中間會經過一處小山脈,滕夕夢所坐的馬車由二十名護衛一路保護,宮女們隨行在馬車兩側,隨時等候差遣。
滕夕夢臉色蒼白地坐在馬車內,兩眼無神的發愣,恍惚之間,她似乎听到馬車外出現似有似無的瀑布聲音,終于稍微回過神來。
避暑離宮她曾經去過幾次,總會路經一處山中瀑布,她曾到瀑布邊觀賞過風景,記得瀑布下是一座碧綠的深潭,河水從斷崖上方直落而下,墜入深潭中,激起白色水花,再繼續沿著河道往下游流去。
「瀑布……」她低聲喃喃自語,突然想做一件她早就想做的事情,原本無神的雙眸回復些許生氣。
太多人在身邊看顧她,她必須想辦法支開所有人……
她掀開車窗的簾子,語氣虛弱的朝隨行在車旁的央兒喚道︰「央兒。」
「公主,有事要奴婢幫忙嗎?」央兒開心的漾起笑,只因這是滕夕夢連著五日以來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這山路顛簸得我好不舒服,我想暫時歇息一會兒。」
「好、好!」央兒馬上對著前方的車夫及護衛大喊。「停下來,公主累了,想在這兒歇息一會兒。」
車隊在山路上停下,不遠處就是瀑布的上頭,水聲持續不斷傳來,響過一陣又一陣。
一旁的紫娟見滕夕夢打算掀簾下車,趕忙阻止。「公主,您還是在車內好好休息吧。」
「車里頭悶,我想透透氣。」滕夕夢不管紫娟的阻止,執意要下車,央兒便伸手將她扶下車來。
來到車外頭,滕夕夢對護衛及其他宮女們說道︰「大家一路辛苦了,也乘機歇息一會兒,咱們干脆就在這兒用午膳吧。」
有了公主的命令,疲憊的眾人便也跟著休息,宮女們開始從隨車的行李內拿出干糧及水分發給大家,氣氛頓時輕松不少。
「公主,雖然只是干糧,您要不要多少也吃一些?」央兒開心的問,公主已經有好幾餐沒用膳,只喝水,她真擔心公主不知還能撐多久。
「好呀,我也應該……要開始振作起來了。」滕夕夢氣虛無力的回答。
央兒欣喜的和紫娟對望了一眼,可終于盼到公主振作起來了,紫娟即刻轉身拿干糧去。
「央兒,咱們挑一處風景好的地方用午膳吧。」
「好。」
滕夕夢刻意引央兒離開車隊遠一些,默默往瀑布的方向靠近,在瀑布和車隊中間的山林內挑了一處平坦的草地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