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深層的孤寂和恐懼很快抓住了她的心,周圍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帳外傳來羊的驚叫聲,清月那清朗的喝叱聲,男子們粗野的喝聲,在她的耳邊形成巨大的洪流緊緊地將她包裹,抓緊了扯出來再按進去。
噩夢般的恐怖中,她似乎看見母親倒在血泊之中,秀麗的面孔上血跡累累,父親一只手伸向她,另一只手握著滴血的長劍。
就在這一片混亂的思緒里,一群草原上壯實的漢子沖了上來,他們其中一個將娉蘭扯了起來,另外幾個在帳子里瘋狂地翻找著什麼。
娉蘭臉色蒼白地望著這一切,如同冰冷的水沒過胸膛,壓抑得不能呼吸。隔著掀開的簾幕,黑暗的草地上,清月被一個男子扯著,她尖叫著,向著娉蘭伸著一只手。
「他在哪里?我們明明看見他在這里不見了。」一個聲音在娉蘭頭頂上炸開,眼前飛快地蓋過一片巨大的黑影,娉蘭頭巨痛,整個人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許久,她感到身體在動,什麼軟軟的東西在包圍她,似乎回到了小時候,陽光明媚的午後,母親抱著她坐在門外的搖椅里等父親歸來,就那樣軟軟地溫和地搖呀搖的。
一只小手怯怯地蓋在她的鼻子上,癢癢的,她伸手推開,張開眼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跪在她身邊,見她醒來,松了口氣說︰「你總算醒來了。」
娉蘭一骨碌爬了起來,才發現他們呆在黑漆漆的草場上,四顧茫然道︰「月姨呢?我在哪里呢?」
男孩沒有吭聲,指了指遠處說︰「你的家在那里呢。」
黑沉沉的夜幕之中,遠方有一處微弱的光芒,清月因為族人的看不起,孤獨地生活在草場的邊緣,那孤寒清冷的燈光現在看起來是如此的縹緲而遙遠。
「我要回去。」娉蘭抬腳便走。
「不行!」男孩伸手扯住她,「不能回去,他們一定還會回來。」
「我要回去,我要月姨。」娉蘭的聲音已帶著哭腔。
「月姨被他們抓走了,你要回去,也會被他們抓走的。」男孩干脆沖上來用力地抱住她的腰。
她不理會他,想推開他回到帳篷里去,只有那里才讓她感到安全。可是男孩比瘦小的她高出一頭,手臂像鐵箍樣束著她,讓她不能掙月兌。
娉蘭掙扎了幾下,見不能擺月兌,「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伸手向他臉上抓去,「放開我!你這個壞蛋,我要月姨,我要月姨。」
男孩雙手依舊緊緊抱在她的腰間,左右搖擺著躲避她的小手,嘴里不住聲地解釋著︰「小妹子,你要听話,月姨被他們抓去了,如果你回去的話,也會被他們抓去的。」
娉蘭又鬧了一會兒後沒了力氣,開始抽抽地哭,男孩也漸漸地松了手,陡然地坐在草地上,雙手支地仰面望著她,喘著氣道︰「你別哭了,月姨被他們抓去,他們一定還會回來,咱們得趕快跑才行。」
娉蘭本來斷斷續續的就要止住哭聲,听見這句又忍不住嘴一撇,傷心地哭了起來,沖他嚷道︰「都是因為你,月姨才被抓走的,我才不要跟你走,我要在這里等月姨。」
男孩的頭低了下去,因為太黑暗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只听見他低聲道︰「是的,都是因為我。」
娉蘭怨恨地看了他一眼,正欲再說他幾句,男孩忽然從草叢跳了起來,伸手捂住她的嘴,不等她明白怎麼回事,抱住她翻身滾落到草叢之中。
娉蘭被摔得七葷八素,男孩攔腰將她抱住,嘴在她耳邊低聲道︰「別動,有人。」本欲掙扎的她全身一僵,一動不敢動。
黑沉的夜色之中,連一個星星也沒有,空氣幾乎凝結在一起,如一片浸滿了墨的硯台,黑暗、凝固、沉重。
娉蘭側耳努力去听,除了兩人的呼吸聲,還有微弱急促的心跳聲,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草原寂靜得如同凝固了一般。
突然遠處傳來輕輕的馬蹄聲,初始如蠶食桑葉般輕微,後來便如同急切的鼓點,預示著一隊人馬正向這里奔來。
「都盡心點,仔細地搜,夫人發了話,生要見人,死要見尸,一定不要讓那個小子給跑掉了。」一個渾厚的男子聲音響起。
娉蘭緊緊咬住牙,听著那聲音就在頭頂不遠處,嚇得全身發抖,雙手用力地塞進口中,頭深深埋在荒草之中。男孩感到她的恐懼,雙手輕輕環了上來,將她用力地壓在身下,雙手抱住她的頭,一只破損的衣袖蓋在她的頭上,讓她感到稍許的安慰,下意識地將整個人都縮在他的懷中。
「二哥,你說那小子能跑到哪里去?小孩子一個!身上又受了傷,除非他長了翅膀,否則別想跑出咱們的手心。」另一個男子道。
「哼!」剛才的男子冷笑道,「諒他也跑不到哪里去,但是還是不要大意,他自幼習武,受過名師指點,多少比普通孩子強些。哼!小小年紀膽子還不小,長大了也是個禍害,你們給我搜,一片一片地搜,一個草葉也不要放過。」
「是。」另一個男子答應著,打了個呼哨,一片馬蹄聲響起,人馬向西邊而去。
四周重新安靜了下來,男孩小心抬頭看了看,發現再沒有人便站了起來,向娉蘭道︰「咱們得趕快走,不然就得被他們抓住,你對這片草場熟悉,快看看咱們應該向哪里去。」
娉蘭憑著平日里的記憶向南邊指了指道︰「去那里,那邊的小山坡後樹叢中,孤坦大叔住在那里。」
男孩點了點頭道︰「那就快走吧,看樣子要下雨了,咱們得快點走。」
娉蘭這次不敢再同他別扭,帶頭向所指的方向奔去。
兩人畢竟是小孩子,沒有跑多遠便累得喘氣,速度明顯慢了下來,男孩忽然腳下一軟跌倒在地上,娉蘭停下來奇怪道︰「你怎麼了?跑不動了嗎?怎麼還不如我呢?」
男孩搖了搖頭道︰「我的腿有傷,這會兒好痛,可能是流血了,我不敢模,你幫我模模看。」
娉蘭疑惑著沒有動,這時天邊驀地打了一個閃,如同黑暗的天幕被利劍劈開一道口子,明亮的光茫一閃便而過,娉蘭看見男孩子蒼白的面孔一閃隱在黑暗之中。
娉蘭嚇得尖叫一聲撲到男孩子身上,男孩子下意識地抱住她,在她抖動的肩上拍了拍道︰「別怕,只是閃電,就要下雨了。」
「我害怕打雷閃電。」經過大半夜的奔波和驚嚇,此時的娉蘭已哭不出來了,等一會兒不見男孩說話,便湊過去看他在做什麼,發現他緊皺著眉頭,肩頭微微發抖,輕聲道︰「你的腿很痛嗎?」
男孩沒有說話,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
娉蘭伸手在他的雙腿上模了模,感到他左腿上一片濕熱,心知是血,嚇得不敢吱聲,猶豫了一下,扯下自己的裙袂,幫他包扎起來。
男孩子強忍痛道︰「是流血了嗎?咱們天亮以前一定得到你說的地方,不然他們會順著血跡找到咱們的。」
娉蘭平日里經常給自家的羊包扎,每次包扎都細心弄好,心里痛得不得了,仿佛和那羊一般難受,最後都要把小羊抱在懷里好好安慰一番。此時卻為一個人抱扎,流了這樣多的血,也不知道他會痛成什麼樣,心中一軟,低聲軟語道︰「腿一定很痛吧,不過不要緊,我幫你包好了,不久便會好的。」
男孩自幼生活在爭斗的環境之中,剛出生便失去了母親,父親一向嚴厲從不會如此溫軟地說話,心里一時間感激不盡,恰好天邊一道閃電劃過,眼前的女孩雖然凌亂慌張,依舊難掩清秀,只見她尖叫著閉上雙眼,雙手用力地捂在耳朵上,驚恐得如一頭小鹿。想也不想,他伸手將她攬在懷里,俯在她耳邊低語道︰「小妹子,別怕,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