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一夾馬月復,便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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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天快亮了,馬兒每走幾步,便听見附近農舍的雞鳴。
史璇瑩抬頭看看靛藍的天空,忽然一陣暈眩,險些從馬背上跌下來。
好累,好想睡啊……
她使勁揉揉眼,認命地繼續往前。從昨天晌午走到傍晚,只停下來吃了碗面,又從晚上走到天明……逃了這麼遠,應該夠了吧?現在可以停下來睡一覺了吧?只要再往前一點點,找問客棧投宿就好,她得撐下去。
她的肩膀還有腰、整個背部和大腿,總之全身上下酸疼得要命,眼楮幾乎睜不開,簡直快累死了。
都怪綺南雁那混蛋,她好端端地住在小園林里,到底妨礙他什麼?為什麼老跟她過不去呢?
假若她累壞了病倒了,不幸客死異鄉,日後化為冤魂,第一個就要找他報仇!
綺、南、雁!這壞胚!混蛋!
如此一路咒罵,她一邊拖著嬌弱的身子往前走,過不多時,天色逐漸大亮,總算找著一間客棧,要了客房,撲到床上倒頭便睡。
她一輩子不曾如此奔波折騰,現下好像只剩半條命,又累又餓,卻連張口吃飯的力氣也沒有。
唉,睡吧,是死是活,等睡醒了再來盤算——
不料這一倒下來,當真是體力耗盡,她昏昏沉沉,幾次張開眼楮又逐漸合上,整個人虛月兌乏力,仿佛永遠醒不過來似的……
一塊冰涼的毛巾覆蓋上她額頭,她舒服地吁了口氣。
那毛巾,是誰幫她放上去的?
她努力睜開眼,嘴里輕輕飄出一陣嘆息。
「又是你……」綺南雁啊,真是她命中的魔星。
綺南雁撥開她額頭上的亂發,極為溫柔,「別動,你發燒了。」
「怎麼找到我的?」她彎起唇角,露出苦笑。
「連你都找不到,那干脆別混了。」他沉聲道。
「呃,說得也是……」這就叫做自不量力、自討苦吃!
她緩緩合上眼眸,只覺得累。
「你休息吧,什麼都別想,我去替你抓藥。」
他的聲音在她耳邊回蕩著,低沉厚實,好听得要命。
她還以為自己會死,結果,他就來了……她的仇家,她的魔星,她的救命恩人,她的……唉,她不覺嘆了口氣,眼角滴出幾滴溫熱的淚水。
好吧,至少她絕對不會客死異鄉了。
心頭莫名生出一股暖意,她暗罵了自己一聲「沒出息」,便沉沉睡去。
召喚她從睡夢中蘇醒過來的,是一股恐怖的藥草味。濃郁的苦味鑽入鼻間,教人一聞就皺眉,她眼皮動了動,悄悄翻過身去。
綺南雁哭笑不得地看著她,把湯藥擱在桌上。
「起來喝藥吧!」他隔著薄毯搖晃她肩頭,沒好氣地命令。「快起來,我知道你醒了,少跟我裝蒜!」
「唔……我不喝……」她跟他耍賴,嬌嬌軟軟的嗓音還帶著點鼻音,催魂奪魄似的,一听就知是她慣使的把戲。
「不行,你身子很虛弱。」綺南雁不為所動。
「喔……人家不要嘛!我只是累了,睡一覺就好啊!」她仍然背著他,躲在被窩里哀哀懇求。
第3章(2)
可惜這招對他一點用處也沒有。綺南雁盯著她後腦勺,冷冰冰地沉聲道︰「我警告你,千、萬、別惹我——」頓了頓,又說︰「等我親手幫你灌,保證你生不如死。」這話不是玩笑,行走江湖多年,有什麼灌藥喂毒、嚴刑挎打的陣仗沒見過?
對付她太簡單,他只是不願用上罷了,趁他心腸還軟著,這丫頭識趣點。
嗚,可惡!史璇瑩猶豫半晌,終于無奈地回頭,癟著嘴。「那……沒有糖嗎?」
「嘎?」綺南雁莫名其妙地蹙眉。糖?她說糖?那不是哄小孩的玩意兒?那麼大個姑娘,吃藥要糖做什麼?
「我有糖才喝藥。」
「你——」
「我要糖,一定要。」
她可憐兮兮地瞅著他,像個受盡委屈的小媳婦。怎麼搞的,她究竟是孩子還是女人?綺南雁仰頭翻白眼,只得轉頭差人幫她買糖。
不多時,小二帶著一大包糖回來,史璇瑩立刻如獲至寶地接過來,眼里還淚光盈盈的。
「糖來了,喝吧!」綺南雁端起湯藥。枉費他熬了半天,都快涼了。
「讓我先拿著糖,喝完才好馬上吃。」史璇瑩說道。
「你是三歲女圭女圭啊?」綺南雁不禁失笑。
她一見湯藥又快哭了,捏著鼻子一口氣喝完,便急忙把糖送進嘴里。
喝完藥,綺南雁扶她躺下來。她臉色仍顯蒼白,身子十分孱弱。
「我再也不逃跑了……」史璇瑩嘴里含著一塊糖,卻是淚盈于睫,這模樣瞧在綺南雁眼里,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喔?你說真的?」他濃眉一挑。
「反正根本沒用啊——」
她沒空理會他取笑的眼神,只是自顧自地失意嘆息。
從馬車里逃走之後,她獨身上路,越走越遠,初時的膽量不知怎麼漸漸虛弱了起來。逃到小園林,是她謀劃已久的計策,龍威鏢局也是打听再打听,暗使了些小聰明雇來的。總的來說,她自傲的膽識並非全是魯莽,尤其她久居深閨,自然沒有孤身逃家的經驗。
像她這樣的姑娘,突然間要只身闖蕩,她……她承認自己還沒有那種能耐,之所以那麼做,那是因為……因為……
噯,說來說去,還不都是被綺南雁氣瘋的嘛!否則她也不會被氣憤蒙了眼!
現下回頭想想,她能逃去哪兒呢?天地茫茫,前程也茫茫,傻蛋才像只無頭蒼蠅到處亂走,而她真是無可救藥的傻蛋!為了不想嫁,竟差點賠上性命,結果這麼辛苦是為了什麼?倒霉被這魔星纏上,注定她只能失敗。
算了,她認命了!
以她的能耐,這條逃婚路已經走到盡頭,也許她命該如此……至少,她已盡餅全力了。
「以後我若嫁得不好,就恨你一輩子!」她瞪他,又道︰「都是你出賣我,才害我變得這麼落魄淒慘。」
「你怎麼可能嫁不好?」
綺南雁突然揚起別有深意的笑,黑眸沉邃。「像你這樣的金枝玉葉,一輩子都會被人捧在手心里的。」他深深凝睇,眼波不經意地透露一抹溫柔。
史璇瑩屏息望著他伸手踫觸她眉心,接著溫柔撫過她額頭——老天,她快暈倒了,臉頰在發燙,一定是赧紅了。
她趕緊撇開臉,夸張地啐道︰「哼,你又不是女人。你不懂的。」
他不懂?
綺南雁搖頭失笑,遇上這樣離經叛道的姑娘,他怎麼可能懂?
「你……你該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吧?或者……」他不懷好意地眯起眼。「或者是……咳咳,或者是喜歡女人的那一種,嗯?」
啊?史璇瑩听得一頭霧水。喜歡女人?什麼跟什麼?
「我呸,你胡說——」
「不是?」
綺南雁難解地搖頭。「那你為什麼不嫁?姑娘家成親生子不是天經地義之事?」
「好你個天經地義,你知道‘天經地義’這四個字有多麼可怕?」
她冷嗤,說到這個,她就一肚子火。
「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天經地義,和妓女們逢場作戲,也叫做天經地義。可女人的天經地義又是什麼呢?侍奉公婆、生兒育女、以夫為尊,無條件當丈夫的奴僕,一輩子忍氣吞聲地過日子?就算被冷落、被糟蹋,一聲也吭不得,這就是姑娘家的‘天經地義’,不是嗎?」
生為女人,就非得那般賤命嗎?
「我若是無依無靠的可憐女子,得依附夫家生活,那也罷了。可我爹明明家財萬貫,夠我和姐姐一生享用不盡了,姐姐又已出閣,家里剩我一個,還怕我後半輩子不好過,非要我去過那種苦日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