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子,哄人開心的話兒你可會講?」
她故作嬌憨嗔怪之態,逗得憨漢子滿臉發窘,囁嚅半晌,才從衣兜里掏出一對兒碧玉簪子,搜索枯腸,末了,還是照著她曾教授過的話兒,將憨憨粗粗的語聲陰柔幾分,道︰「俺、俺攢了些銅板兒,買了一對兒簪子,小姐瞧著可喜歡?這叫……叫錦上添花!您戴了,準美得跟仙女似的!」
縴手兒一伸,接了那對碧玉簪子,擱在手里把玩一番,她笑得眉眼彎彎越發柔媚時,卻猝然揚手往地上擲了一支碧玉簪!「喀」的一聲,被猛力擲落在地上的簪子斷作了兩截,在車把勢吃驚的目光中,她徐徐抬手用余下的那支碧玉簪挑了發縷綰插起來,巧笑倩兮,「往後可不要再送我成雙成對兒的首飾,俗氣!」桃花妹妹喜歡成對兒的簪子,她喜歡的卻是「獨一無二」!許是小時候家里窮,樣樣東西都得與妹妹分一半去,心里總是不舒服的!
車把勢估模著小姐臉上雖笑著心里卻是不高興了,便低了頭唯唯諾諾,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呆子,去!幫我采朵花來。」傻大個杵在面前,她心里這氣兒可消不了,怨念著,這人長得俗氣、話兒俗氣、攬的也是俗氣活——供人驅使的車夫一個!她雖早早察覺了他對自己的那番心思,但,被這種粗人死心塌地喜歡上了,心里那感覺就像聞到了一堆臭屎,既厭煩又不屑一顧,若不是哄著他為她辦事兒要緊,帶他出一趟門她都會覺得損了顏面,丟人得很!
支使憨漢子走開後,她緩緩走到與宅中主人初次相會的那片花陰下,坐了下來,低頭撫弄著腰間羅帶上打的蝴蝶結,心里似乎結了個疙瘩,忖量良久,深吸一口氣,暗自做了什麼決定般霍地起身,叫喚︰「喂——」從不知車把勢的名兒,一是不曾放在心上,二是覺得一個趕車的,名兒定是俗氣得很,問來做甚?
一聲喚,那憨漢子捧了一束花大步奔來,顧不得擦拭滿頭大汗,兩手捧著花直直遞到小姐面前,咧嘴憨笑道︰「俺采了這些花,給你!」
長使看看他手中捧寶般捧來的花束,各色花朵湊成一束,混雜了一些橫枝亂葉,像是捧給牛吃的一堆飼料,她抽筋似的抖了抖嘴角,強留唇邊的笑稍稍有些扭曲了!傻大個只一個勁兒憨笑,捧花的手臂伸得筆直,只等伊人笑靨盈盈接過花去。
抑制住心頭的百般厭惡,長使彎眉一笑,青蔥般的指尖俏生生拈來花束中一朵紅紅的月季,另一只手輕輕搭在車把勢肩頭,徐徐偎依過去,臉兒枕著他厚實的胸膛,數著那具胸膛里心跳的頻率漸漸失速,她輕悄悄地問︰「呆子,喜歡我嗎?」
伊人呵氣如蘭,臉蛋兒緋紅,一副羞怩之態,眼角斜睨的秋波卻是這般綿密,網般罩來,兜了人的心去!憨漢子心跳如擂,口干舌燥,如墜火爐,烤得神志混沌、頭腦發熱,汗珠兒成串成串地沿鼻梁往下淌,喉結上下滾動,他舌忝了舌忝干燥的唇,舌尖卷了咸咸的汗味,提了嗓子眼一點點、一點點探出手來,貼到一片羅帶,驟然猛力圈臂抱緊意中人縴縴柳腰,喘著氣,身軀微微發抖!餅于珍視之物,夢里無數次的期盼渴求,縱然真實擁在了懷中,也怕踫碎了,碎成一場虛幻無憑的夢!
憨漢子雖不說話,她卻十分明了他心中所想,那樣大力的擁抱,幾乎生生折斷她的腰,這粗人!鼻端滿是發酸的汗味,她暗自皺了皺眉,強壓心中厭惡反感之緒,勾在他頸項上的手悄然收攏五指,指尖頂在那朵月季花花睫粗粗的一枚尖刺上,一點點使力往下壓,看著花刺一點點扎進手指頭,她的眸子里閃掠一絲詭秘幻魅之色,緩緩抬頭時忽又面色一緊,眼角余光不經意地捕捉到深宅偏安一隅、蘭花叢中,隱約翩閃著一片水色素衫,風中有人輕聲發笑。
深夜來香,好兆頭!
縹緲的人語伴著一縷輕風擦過耳畔,她倏地瞪大了眼,看滿園的花色瞬間變得嫵媚亮麗許多,蘭花叢中忽地開出一束墨綠色牡丹,風中搖曳生姿,芳香四溢!花陰下,一道人影,懶散了骨架坐臥花間,曲肘而枕,發覺被人看到自己的身影時,那人竟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剛剛睡醒一般慵懶地半眯著眼,也不與宅中來客打聲招呼,只顧低頭撥弄著自個的十根手指頭,指尖似乎在拉扯著什麼。
看清花陰下那人撥弄著的手指指尾處飄著根根扯不掉的紅線,長使面色陡變,短促尖厲地驚叫一聲,猝然猛力推開摟著她的男人,疾退幾步,胸口急劇起伏,她閉了眼強自穩住心神,再緩緩睜開眼小心探望深宅一隅,蘭花叢中哪里有什麼素衣人影,白白的蘭花隨風而動,晃花了人眼!方才許是一種錯覺!
「小姐?」被推得踉蹌退跌了幾步,憨漢子極是困惑地看了看小姐,發覺她臉色難看之極,他便惶恐萬分,低了頭不停地搓著雙手,期期艾艾,「俺知道,俺是個粗人,配不上您,剛才……剛才是俺糊涂了,不該冒犯到小姐,俺該死!懊死!」說著,當真狠狠給自個掌了嘴。
「哎!」長使急忙攔住他往自個臉上甩的手,「不關你的事,是這花……有刺!扎了我一下,看,都出血了!」她顰了眉,拔出深深扎進肉里的那枚粗長的花刺,將滴血的指尖放在唇上輕輕吮吸,唇瓣染了一抹血色,更是妖嬈!
憨漢子呆呆看著伊人唇上一抹妃色,心頭異樣地悸動,臉膛越發地紅了,頭腦也越發的熱了!他突然悶聲不響地撿起被她擲落在地的花束,握攏雙手往花睫上來回搓挪幾下,滿束的花竟被他赤手捋去了睫上密密長出的尖硬長刺,一枚枚花刺扎滿手心,他渾然不覺疼痛,只將去了刺的花重又遞到她面前,呵呵憨笑,「喏,拿去吧!」實心眼兒的人,親手采的花傷了她,他便如此補償,只要哄得伊人開心,饒是讓他渾身扎滿刺也無妨了!
去盡了刺的花束擺在眼前,她輕輕接過,輕輕丟在地上,輕輕拉住他的手,指尖有意無意地在他扎滿刺的掌心里輕輕撓幾下,柔聲問︰「呆子,這花刺傷了我,你便將它拔去,倘若,我被旁人欺負了……」
「誰敢欺負你,俺砍了他腦袋當夜壺使!」粗人自是說不出圓滑虛偽哄人開心的話,只將雙手用力一握,拳頭里攥滿花刺,他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粗著嗓門沖口而出的話,當真是賣苦力的粗人簡單了頭腦發達了四肢後的思維狀況!
「你這話兒可是打心里說出來的?」嬌軀軟軟地倒在他懷里,此刻的她當真如一介柔弱女流,柔柔的眼波勾人,激發著一個男子對心上人的保護欲!「你當真願意為了我去做任何事?」
伊人柔情刻骨,激得他熱血沖腦,一言擲地有聲︰「俺為你,啥事都肯做!」
第六章閨房鬼來敲門(2)
「好、好極!」她踮了足,湊至他耳畔,耳鬢廝磨,狀極親密。憨漢子臉膛漲血紅光發亮,本是暈乎乎的,但在听到伊人悄悄然往他耳里送的話語後,他的臉色大變,猛然後退了一大步,圓睜著眼瞪著她說不出話來。
「怎麼?你不答應?」長使迎著風輕輕一挽鬢絲,風中凌亂了的發絲舞在眼前,迷蒙了視線,她的目光碎碎、迷離,宛如裹了一層水殼,竟是無限的惆悵、憂傷,「罷了,你幫不了我,還是走吧……走吧!」淒惻一笑,她悄然把手探進綺羅香袖里,猛地抽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高高揚起手來,竟揮刃往自個脖子上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