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令狀上字字驚心,句句敲魂!
司馬流風此時才隱約明白自己為何一夢醒來竟落到了黃泉。
「配冥婚?鬼妻勾魂?」听來荒謬,但他委實記不清二月十二那晚自個醉酒後究竟又發生了什麼,那晚十二頂花轎抬來的新娘當真是妃色十四樓中十二個冤死的亡魂?這些女子的死與他有何瓜葛?他又怎會死得這般莫名其妙?
「司馬小懶,你都死了七七四十九天了,怎的還在黃泉路上等著本官這一紙判令狀?」
知府老爺一把搶回那卷宗,萬分小心地放入袖兜,捂緊了袖口,唯恐將它弄丟。落到黃泉的官老爺生前判錯無數案件,令無辜之人慘遭牢獄之災,由此招來殺生之禍,死後好歹撿了一宗他自認絲毫沒有判錯的案子,憑著偵破這宗連環驚天血案後在洛陽造成的轟動效應,到了閻羅殿與崔判官邀功請賞,再世為人也好撈回個一官半職的肥缺來做做。
黑白無常見這亡魂捧寶似的死死捧著那卷宗不松手,心中自是明了,淡漠的神色間不禁浮了一絲嘲諷般的冷笑。一紙判令狀,並未說明妃色十四樓中十二個女子的死因,卻以鬼妻勾魂索命來解釋猝死于荒山破廟中的洛陽第一花匠的死因,草草了結這宗連環命案,好一個糊涂官!
「死了七七四十九天?」司馬流風從無比震驚中緩過神來,對凡事都不予計較、樂得瀟灑自在的他,此刻再也無法對自己作為一個償命凶犯被十二個女子的亡魂索命這等詭異的死法無動于衷!轉眸望向那兩個半天也不吭一聲的拘魂使者,他問道︰「我既已死了,你二人何不干脆早早拘了我的魂,閻羅殿前好歹讓我知個緣由,做個明白鬼!」
黑白無常相互對望一眼,悶葫蘆似的愣是不出聲,司馬流風耳邊卻清晰听到了一番對詞,無常二爺竟在肚子里犯嘀咕︰七七四十九天乃還魂日,白老弟,這人怎的還不回去?
死沒死透,活沒活成,黑老哥,這人只是離魂游蕩在此處。
靈體出竅亦可歸竅,這人不是亡魂,白老弟,他因何也走到了黃泉路上?
眉心印堂開了朵花,一臉風流相,這人命犯桃花,背了一身情債,黑老哥,他在陽間與十二個亡靈紙人配了冥婚,枉死城中十二房鬼妻的執念結了一根根紅線綁在他手指頭上,牽著他離魂到了黃泉路,尚未死透死僵的肉身卻留在凝結靈氣的山中一座百年古剎內,寺中佛光照著他速速還陽,冥府鬼妻十二份執念又絆著他滯留黃泉,兩股力量相互牽扯,進不得退不得,看來這人也要與虛無幻境中的靈體一般四處游蕩,永世不得超生!
黑白無常一個勁兒沖人搖頭嘆氣,如同那蹩腳的無良郎中對著病人哭喪一般,惹得人牙根癢癢。司馬流風對著這二位爺笑也不是氣也不是,索性低了頭仔細查看自個的雙手,十根手指上果然有根根發絲般縴細的紅線纏繞著,指尾處繞出一圈紅印,紅線另一端若隱若現地向黃泉路盡頭的鬼門關里延伸而去。詭異的是,他分明看得到纏在指尾的紅線,卻怎樣也捉不住、扯不掉那縴縴線絲,繞在指上的仿佛只是十二道紅光,看得到模不著。
解鈴還須系鈴人!
腦中一絲靈光閃過,他沖兩個無良「郎中」眨了眨眼,忽而笑道︰「我若去那枉死城中尋來十二房鬼妻,消去她們心中的執念,解了這牽人魂兒的紅線,回魂返陽豈不是易如反掌?」
一听這話,黑白無常沖人嘆出的第十三口氣倒抽回去噎在了喉嚨里,兩個鬼爺四只鬼眼跟見了怪胎似的直愣愣瞪著司馬流風,驚愕了個十足十!郎中尚未開出藥方,病人居然自個琢磨透了病灶癥結所在,這人如此聰明,怎的會做出與鬼配冥婚這等荒唐事,死得如此這般稀里糊涂?
清晰听到無常二爺月復內嘀咕的話,司馬流風苦笑連連,「紅顏禍水,美麗的女子當真惹不得……」話鋒一頓,忽又涎臉來問︰「美麗的女鬼我卻從未見過,二位無常兄可有法子讓我見上一回?」
「……」黑無常噎著氣,臉黑得更嚇人,這會兒可算明白這人如此聰明為何還會無端端惹來一身腥,當真是色字頭上一把刀!
「死要風流的小子!」白無常滿目驚異地重新打量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小子,但凡腦子正常些的,遇上這等難坎死劫,不哭個半死也得嚇個半死,這人卻不太正常,魂兒都出竅了還想著往哪兒風流。
冥府之中包括一個鬼門關、一座奈何橋、六座曹官府、十座閻羅殿、十二座司官府、十八層地獄,除此之外,還有一座枉死城!
那些因意外而白白送命的亡魂冤鬼,他們對自身的突然死亡耿耿于懷,對此生又無限留戀,因而結成了一種執念、一個不易打開的死結。枉死之魂不願忘卻今生,不願遁入輪回,便成了十方孤魂野鬼,枉死城正是冥府之中無主孤魂的容納地。
渡過黃泉路,步入鬼門關,經拘魂使者指明了方向,司馬流風孤身進入了枉死城。
這是一座與人間毫無差異的城池,有街道、胡同、店鋪、屋舍……只是城中異常寂寥。
不見天日的冥府城池,自是一片幽暗,獨見點點冥火在街頭巷尾飄忽閃爍,青石街面上不見半個鬼影子,了無生機的一座死城,死氣沉沉!
司馬流風孤孤單單緩步走在靜悄悄的街上,街旁一間間店鋪,門戶半掩,一盞盞微弱的燈光在門縫里搖曳不定,忽明忽暗。獨自走著的他,突然听到背後有「人」悄聲喚道︰「公子,您可來了!」
頸後寒毛一豎,司馬流風霍地轉身,背後依舊空蕩蕩的,略微垂下視線,才猛然發現自個腳下竟「長」出了一條影子,投于腳下一塊青石上的魅影詭異地扭動幾下,從石面浮了出來,一個賬房先生般手捧算盤、賬簿的糟老頭子已然站在了他面前,堆了滿臉笑褶子沖人猛獻殷勤︰「公子是不是想在本城落個腳找個安身之所啊?」敢情這位是客棧東家派來城門口兜客招攬生意的一個「托」!
司馬流風抖抖空空的袖兜,笑了笑,「想啊,你這店可是供人白吃白喝白住的?若要收銀子,我可住不起。」
「不收銀子!」糟老頭遞上一支禿筆,陰陰發笑,「公子只須持筆在小老兒的賬簿上簽個名,典當了公子三世修的福分、財源,本店薄利,一日供您半張床位一個鮮果。」
民間供奉一個牌位也得三牲五果,典當了三世福分財源只換得半張床一個果子,敢情地府里也有坑人的黑店,這賬房先生由人變做鬼之後,當真是黑心鬼一只,宰客宰得更凶了!
司馬流風持筆往糟老頭腦門子上畫了朵花,沖人眨巴的眸子里忽閃著一分促狹,「本公子福淺命薄,桃花劫數倒是一環兒套著一環兒,姻緣線牽了十二根,悉數典當了,只怕您這一大把歲數消受不起哪!」
糟老頭眼珠兒月兌窗地瞪著這笑得滿臉桃色爛漫的俊美公子,活似小表見了大鬼,脖子也得仰上去一截,那叫一個崇拜!「公子艷福不淺,羨煞小老兒!」
司馬流風模模鼻子苦笑,「我與您打听件事,四五十天前,這城里頭可曾來過十二個美貌女子的冤魂?」
糟老頭把賬簿攤到他眼皮底下,滿目算計,「問路尋人也得給個酬勞,請公子簽上名兒,典當您的三世福分、三世姻緣、三世財路、三世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