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喜不自禁的模樣,韓重生溫和地笑問︰「娘娘似乎十分珍視這塊璧,想必是情人所贈的信物吧?」
「你、你……」太醫說這話也沒個顧忌?這人真是奇怪!媚君心急忙斥退了宮娥,沒有旁人在場,她開始仔細打量著他,神色復雜地問︰「又是聖上差遣你來試探本宮的?」
韓重生笑吟吟地答︰「下官受命來送一塊千年寒玉給娘娘治病,只是方才一不小心,把那塊寒玉掉到了池子里,下水尋了許久,只尋到了這塊璧,看來,娘娘與它的緣分未盡哪!」
媚君心呆呆地看著他,簡直已說不出話來!這人撒謊的口才委實不太高明,且,自命清高的人也無須來巴結她,那麼,他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美目深注,她想要看清這個人心里所想,卻只看得他善意溫和的笑。對著那張笑臉,她卻嘆了口氣,「你這人有趣得緊,只可惜……」
她話未說完,他卻了然于心,「可惜我只為天帝效命?娘娘看錯了韓某!」
「哦?」她驚異十分,「錯在哪里?」
「娘娘有所不知,韓某是被天帝派遣的人手綁進宮來的。」他苦笑著搖搖頭,「游方郎中,只想救死扶傷,從未有過貪圖權貴的私欲,只不過如今已是身不由己!」
「醫官院不乏醫術高明之輩,他為何偏要將你綁進宮來?」她心中納悶。
韓重生笑道︰「娘娘進宮數月,難道沒有听說過宮闈里那個‘不是秘密的秘密’嗎?」
「不曾听說。」她搖頭。
「娘娘看看這後宮,難道不覺得缺了點什麼嗎?」
「後宮佳麗如雲,什麼都不缺……」
「不!還是缺了一樣!」
「缺了一樣?」媚君心顰眉細想,恍然一笑,「對了,後宮缺了一位皇後!」
「不錯!」韓重生頷首道,「後宮佳麗如雲,可惜至今沒有一人能為天帝生下一男半女,皇後寶座也一直懸而未決。」
天帝患有不育之癥?!真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絕子絕孫的人掌了江山又如何?美目流波一轉,媚君心嫣然巧笑,「你若能醫好聖上的隱疾,延續了大宗暴政,黎民百姓也會牢牢記著你!」
「娘娘莫要說笑!這種頑癥,下官也覺得棘手!」韓重生故作苦惱地皺皺眉,卻又忍不住莞爾一笑,「娘娘若是想為聖上生個龍種,下官自會竭盡所能!」
「你當真不想醫他的病?」她盯著他的眼楮問。
韓重生沉默片刻,嘆道︰「十七年前,我曾被人逼下懸崖,多虧谷底采藥的郎中出手相救,這才死里逃生。我拜郎中為師時,曾發下毒誓——這輩子我只救人,絕不傷人!但是……」話鋒一轉,這溫和儒雅的男子眼中竟也迸出了仇恨的光芒,「只有天帝是我在這世間唯一不想救的人!」
「你與他……有仇?」她隱隱猜到了。
他默默點頭,思緒沉浸在悲痛的往事中,嘆道︰「瑯邪山下有一片村落,我幼年時就住在那里。十七年前,卜玄子的預言,惹得天帝大怒,派兵屠村燒山不留一個活口,當年的我抱著剛剛出生的弟弟,逃到山上,我把弟弟藏在一個洞穴里,獨自去誘開追兵時,被他們逼下山崖!」
「瑯邪山?!」她吃驚不小。
看看她手中的璧,他的眼中閃動著異彩,從衣襟暗囊里掏出一枚孔雀石珠,往璧中間的環孔里瓖嵌進去,居然吻合得天衣無縫,渾然融成了一體。
「這、這孔雀石珠,你從哪里得來?」珠聯璧合?!這世上哪有這種巧合?看著手中兩件嵌連起來的珍寶,她直覺地認為這兩者原本就是合在一起的,定是遭遇了變故,才硬生生地被分割拆散了。
「請娘娘先回答我,你手中這塊璧,是從哪里得來的?」他的表情異常凝重,問話時緊張得有些顫了聲。
「七年前,一次機緣巧合,我才得到它的!」鵲仙橋上的訂情信物,珍藏至今,也算是幫她續了前緣。
眼中泛了柔光,她情不自禁地把璧貼吻到唇上,他看得心頭微微一動,卻見她神色猝變,緩緩地將璧移開,唇上隨即滴落了幾點血珠!他這才發現她手中浮著龍鱗斑紋的璧有了一絲裂紋,裂開的細縫邊緣如同刀片般鋒利,她的唇被它割傷了!
怔怔地看著璧上的裂紋,心頭不由得蒙上一片陰影,她有一種非常強烈的預感,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了。
這個預感很快便得到了證實——
伴隨著一陣倉皇奔來的腳步聲,內務府太監的身影出現在她面前。太監神色慌張,不顧宮娥阻攔,強行沖入天香亭,口中急喊︰「不好了!出大事了!聖上和叱將軍在含光殿上打起來了!」
晴空炸響了焦雷,震得媚君心耳內嗡嗡作響,驚問︰「什麼?!」
擦擦額上汗珠,太監喘了口氣,道︰「聖上殺了那個叫琴心的宮女,命人把她的頭顱砍了,裝在盒子里送到叱將軍眼前,叱將軍看了,突然發了狂沖聖上撲殺過去,聖上拔劍相向,兩個人就打起來了。」
「琴心死了?!」驚聞噩耗,媚君心大驚失色,拎了裙擺飛也似的奔出亭子,直奔含光殿。
「娘娘——」
韓重生跛足追出幾步,沒能追上她,眼睜睜看她如飛蛾撲火般撲向了含光殿,他悵然站在原地,苦嘆︰宮中有禁衛兵,含光殿上也有御前侍衛,天帝叫這些警備按兵不動,自己卻與臣子大打出手,又派了個太監來傳消息,分明是布了局的!
天帝疑心太重,布局試探一番,如若她對他不忠……天帝懲戒妃子的手段,這位娘娘恐怕尚未領教!
一听叱翱出事,媚君心方寸大亂,未及細想就奔向了含光殿。沖進殿內,抬眼望去,她倒吸一口涼氣!
殿上圍了很多侍衛,每個人手中都引滿了弓箭,扣弦的箭齊齊指向忤逆犯上的那名武將!
殿上拳風霍霍、劍光閃閃,兩個人影搏斗不休。
此刻,叱翱的身上已添了劍傷,越發凶野如狼的目光罩向天帝,以不可思議的驚人速度揮出的掌影連成一片,片片如刀,勢如破竹,直取天帝頸項。
雄渾的嘯聲震痛鼓膜,震得大殿嗡然作響,天帝狂怒地咆哮,眼中血芒暴漲,繃如弓狀的身軀迅猛撲閃,挾凜凜殺氣揮舞利刃,殺出一片森寒光弧,斬向劈來的掌影。斜切如刀的掌影不退反進,悍然迎刃而上,即便是斷了這只手掌,叱翱也要將敵手擊斃掌下!
爭斗的場景驚心動魄,媚君心看在眼里急在心頭,一咬唇,竟不顧一切地沖了上去,猛然插足于二人中間,面向叱翱,將天帝擋在了背後。
劍光、掌影,瞬間停頓!
天帝看著她撲來,看著她倔強地挺直了背,甘願冒險也要擋了揮向叱翱的劍招,他神色古怪地嗤笑,緩緩收劍。
叱翱凝視著她的眼楮,看她眼底一絲驚悸,流露心聲︰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他攥得隱隱發顫的拳頭,緩緩、緩緩地松開。
她竟然張開雙臂將天帝護于身後,不惜與他敵對,也要護全這個暴君!——她擺的姿態如此明顯,叫他如何再自欺欺人?松開垂下的手指隱隱抖動,膀臂上血流如柱,忍了痛,與她對視良久,當她眼底浮了哀求之色時,他隱了受傷的神色,從兀刺手中接過那只檀木盒子,一言不發,獨自走出含光殿。
天帝沒有下令將他射殺,居然讓他走了出去。
見他平平安安地離開,媚君心這才松了口氣,渾身冒了一層虛汗,幾乎月兌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