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他俊美外表的女人,對他趨之若騖;知道他是吸血鬼的人,連瞧他一眼都不敢。
他始終是他,人們的態度卻有涇渭之別,他遂明白——是認知,決定了人對待事物的態度,不是事物的本質。人們各憑己意演繹他、揣測他,沒有人認識他的本質,連他自己也幾乎忘了他最初的模樣……
他目光游移四顧,不經意回頭,捕捉到角落一雙來不及避開的眼光。
那雙明淨的眼霎時僵住,尷尬地與他相望。她似乎想挪開視線,又覺過于明顯,略一遲疑,兩人目光膠著越深,越發曖昧,她這才斷然轉頭,白皙的頰隱隱抹上淺紅。
他眼底的陰郁斂去,化為興味,唇畔的笑隨之烙深。他將完成的調酒遞給女客,向酒保吩咐了幾句,回身走向姬心草。
「我對自己的眼力一向很有自信,方才你看得目不轉楮的,應該不是已經有老婆小孩的酒保吧?」
「馬有失蹄。」姬心草暗惱他刻意提及「目不轉楮」四字,也簡潔地回以四字,意思是說他眼力再好也有出錯的時候,更暗諷他自作多情。
「你這是含蓄地罵我為畜牲嗎?」他不以為意地輕笑,大掌貼住她柔女敕的頰,欣賞她難得的不自在,「今晚忙了點,等人少時,我再弄吃的給你。」
她吃得不多,少量多餐,他總讓酒保多準備些點心,隨時讓她取用,但今晚實在忙不過來,她想必餓了。
她已習慣他隨時會有的親昵舉止,轉而望著吧台外嫉妒的許多眼神,「我不餓,倒是你……」她住進來後,都不見他再帶女人上樓,掐指算來,他有七天沒有「進食」了。
他不「進食」也就罷了,但他卻吃非常非常多的藥,每天都吃,藥量加起來比一個人三餐吃的食物還多……
埃米爾看穿她的疑惑,邪氣地微笑,「我是餓了,吸血鬼的饑餓是很可怕的,餓得太久,會失去理智,變成嗜血的野獸。老實回答我——當你看見我啃著某個女人的脖子,難道不會阻止我?」
「……當然會。」她反應稍有遲疑,卻很清楚自己不會坐視不管。
「因為這是你族人教導你的天職,即使我不傷人命,你也被訓練為必須制止這種‘暴行’,不是嗎?」他啄吻她唇,嘆道︰「我舍不得你因此為難,只好忍耐了。」
姬心草一愣。為難?她為什麼要為難?
她來不及厘清他的意思,吧台邊傳來嬌瞠呼喚的女聲,有幾名女客看不過她霸佔埃米爾,要他回到吧台邊。
他又在她唇上偷個吻,「我馬上回來。」轉身走向吧台。
姬心草怔怔看著他的背影。他說為難,莫非意指她與他朝夕相處,產生了情誼,屆時會難以下手?
他未免小覷了她,姬家對術師的訓練極為嚴格,養母若非肯定她被鍛煉得夠堅強,不會派她來對付他,她怎會犯這種最基本的錯——但是,她當真能下手不留情,方才回答他時又為何遲疑?
她咬住唇,他不曾在她唇上留下氣味,吻的感覺卻化為一縷細絲,挑出一道又一道迷亂的痕跡。她記起養母的諄諄告誡——必須格外小心吸血鬼,他們長得像人,姿態舉止都與人無異,就像另一種形態的人類,散發闇魅誘惑的光輝,最容易蠱惑人心。
如此說來,他這幾天的收斂,不過是混淆她的手段?可是他數日不曾沾染血腥味是真,如果他存心愚弄她,何必拿自己的命來玩?
她仿佛陷入巨大的迷宮中,找不出合理的方向。
忽有個年輕的長發女人擠到她這邊的吧台外,叫道︰「小姐!」
她以為對方要點酒,指向前面的酒保與埃米爾,「點酒請到前面。」
對方卻不離開,笑吟吟地望著她,原本甜美的女聲忽轉為清亮的男中音,壓低嗓音道︰「心草姊,你不認得我了?」
姬心草一愣,眼前的女子戴著淡色眼鏡,身著深色外套與牛仔褲,妝點精致的漂亮容顏有幾分眼熟,但她不記得自己認識這位出色的女子。
「連你都沒認出來,看來我的化妝很成功。」魏霓遠摘下平光眼鏡,把假發掀開一角,露出修整的短發,笑道︰「以後我出門再也不必偷偷模模,扮成女人就好了。」
姬心草認出了對方,訝異低呼︰「小魏?你怎會來這里?」
魏霓遠是她表弟秀和的高中同學,是知名的矩陣集團的少東,幼年時曾為慈善活動走秀,從此活躍在鏡頭前。她知道他當年曾以女裝造型艷驚各界,卻沒真正見過他扮成女人。
「我今天遇到秀和,他說你來這里以後就沒回家,正好我今晚有空,就過來探探。秀和來找過你,可是你遠遠看到他轉頭就走,他去問南宮老師,南宮老師說你被這位開舞廳的先生留下來作客了。」魏霓遠望著埃米爾的背影,低聲道︰「是他不讓你離開嗎?」
他听好友解釋過姬心草來此的目的,她不是會忘了己身責任的人,十之八九是受了埃米爾脅迫。
「不,我是自願留下來的。」
埃米爾是提出威脅的條件,但決定答應的是她自己,她會自行擔起後果,只希望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請你轉告秀和,我沒事,很快就會回去了,要他別向其他人提起我在這里。」
她曾擔心養母會帶人來找她,來的卻只有姬秀和,她既松了口氣,可這般無人聞問,又有些難以言喻的消沉感。
魏霓遠頷首答應,目光很自然地往她頸間瞧去,欲言又止地道︰「他沒對你怎樣吧?」
「沒、沒有。」她粉頰微燥。
他問的是埃米爾有沒有拿她當「食物」,她卻想偏了,但從另一層意義而言,她的確是被吃了。
她連忙轉開話題,「你穿這樣很好看。」
魏霓遠聞言笑了開來,俊美臉龐顯得淘氣迷人,「我以前穿女裝都是為了走秀,今天頭一回扮成女人出門,一路上猛想著要怎麼走路才秀氣,又擔心有人認出我,緊張極了。」他嘴里說緊張,興高采烈的模樣卻顯然覺得有趣又刺激。
堂堂集團小開,冒者被記者逮到的危險,深夜扮女人前來探她,讓姬心草相當感動,微笑道︰「你的扮相很美,比我還象女人。」
「美不美是其次,要是讓我爸媽看見,不嚇昏過去才怪——」話未完,一只微涼的男性大掌落在他頭頂,威脅的力道緊扣住他腦門。
「小子,想勾搭我的女人嗎?」埃米爾懶洋洋地道,側眸將姬心草來不及收住的秀麗笑顏盡覽眼底,犀利的眼光才投向魏霓遠。
「不敢,我只是來找心草姐聊天。」魏霓遠知道此人不好惹,連忙豎起雙手表示和平之意,至于那大剌剌的「我的女人」四字,他縱然有滿月復疑雲,也不敢開口詢問。
「他只是替秀和來看我,並不是幫我傳話回去。」姬心草立即解釋,怕這個難以捉模的男子出手傷人。
「別緊張,我知道你很守信。」埃米爾放開魏霓遠,改而搭上姬心草腰間,在她後頸落下一吻,親昵的姿態讓魏霓遠看得兩眼發直。「走吧,我們去廚房,我弄點吃的給你。」
姬心草只來得及對怔愣的魏霓遠丟下一句︰「別把你看到的事說出去……」人已被埃米爾半拉半摟的帶入吧台後的陰暗走道。
「他替你表弟來看你?真是令人感動的友情啊。」埃米爾嘖嘖稱贊,「你沒回去,你家女使居然沒上門要人,莫非她當你死在我手上了?至少該來把尸體領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