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有一團藍綠色的磷火,忽上忽下飄動著。借著微弱的磷芒,他終于看到正牆上那幅畫——蘭湯浴艷的女子,一道深深的劃痕割開她那縴女敕的頸子。
他伸手撫過畫中女子的頸部,眼中竟迸射出仇恨怨毒之芒,隨著他的手指輕柔撫過畫面,畫面上一點一點地顯現出一個以血書成的「恨」字,充滿怨念的狹小空間,隱約回蕩著一個冰冷的聲音︰殺……殺死他……
第八章兩只醋壇子(1)
拂曉時天色陰沉,濃重的霧氣籠罩下來,灰蒙蒙的一片。
潛龜院,正房內宅。
帷簾里的人兒一夢醒來,轉頭看看枕邊,枕邊空空的,昨夜竟是她獨自做了一場虛幻的夢,夢醒時心頭漫上些惆悵與失落。她擁上一層薄被依在床頭,回想著,竭力捕捉殘留在腦海的碎碎的片段,心中患得患失,時而皺眉時而傻笑……終于下床走至窗前,推開窗,濃濃的霧氣浮動在眼前,斜對面的書房籠在霧色中,變得模糊不清。她極目眺望,仍看不到書房里那個人兒,這惱人的霧氣!
「死書呆!夜里也不曉得回房來睡!」口中嘟嘟囔囔,「砰」的一聲關上窗,她坐到梳妝台前,一手持起梳子,一手挽攏長發,一梳,發上糾著一個發結,扯痛了頭皮,她模索著去解這個發結,卻意外地從發中解下一根青草,草根是被人刻意纏繞至她頭發上的,看著手中這根青草,回想昨夜夢里那一片草野,莫非……
篤篤篤——
猝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她的思緒,房門一開,鵲兒從門外沖了進來,顧不上給小姐梳發,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跑。
「哎?出什麼事了?」
「小姐,侯爺有急事找您!」
鵲兒拉著小姐直奔臥龍院。
武天驕吃驚地看到曲廊上、院牆下十步一崗,五步一哨,侯府所有護院、侍衛通宵達旦地值勤站崗,一個個神情嚴肅,目光警覺,右手皆已搭在腰側刀柄上,一有風吹草動,刀光即現!
見此情形,她心知府內是出大事了!
慌慌張張地奔至臥龍院,一入四全齋,武天驕卻看到表哥與相公也在書房中,二人眉端緊鎖,一言不發。武侯爺端坐于書案後,目光陰沉地盯著這二人。
房中氣氛異常凝重!
「爹!」武天驕走至爹爹身邊,「出什麼事了?」
武侯爺伸手指著左側壁面,她扭頭一看,牆壁上掛的幾幅仕女圖當中有一幅已掀開,壁面露出一只暗匣,匣內空空的,原本藏于暗匣中的兩件寶物已不翼而飛!
「府中鬧賊了嗎?」她問。
武侯爺搖頭,「昨夜府內守衛森嚴,不曾發現有賊入府,寶物失竊,為父懷疑是府里頭出了內賊!」說著,他向肅手而立的那兩個人瞟了一眼。
喜來寶低著頭,一直盯著自己的足尖,一聲不吭。
上官庭軒目光微閃,大聲道︰「但、但昨夜戌時,我明明听到府內的侍衛、護院在敲鑼大喊捉賊……」
「表哥,你難道忘了本府的規矩?」武天驕出言提醒,「以前你來府中玩時,不也曾夜夜听聞侍衛與護院們敲鑼喊捉賊的嗎?」
「是、是嗎?」上官庭軒先是一愣,眼神略顯慌亂地閃爍一下,又飛快地以笑容掩飾,「你看我這記性,真的全給忘了!」
「本府夜間守衛會換一次崗,每次換崗都得亮起火把,敲鑼大喊,喊的口號便是‘捉賊’,萬一府中果真有賊藏匿于暗處,他們雖未發覺,但這一喊也可震懾到賊人,令賊人心生畏怯,不敢胡作非為!只不過,前幾日我與書呆剛成了親,夜里喊捉賊的口號也暫停了幾天。」武天驕一面解釋,一面偷偷瞄了瞄相公,恰巧相公也正抬頭望向她,目光交匯,他沖她笑了笑,她則鼓起腮幫子嗔怪地瞪他一眼︰死書呆,昨夜躲在書房里看他的顏如玉哪?居然冷落自家娘子整整一宿!
「驕兒!」武侯爺緩緩說道,「管家方才來匯報過昨夜府內僕役丫鬟的行蹤、動向,排除了他們的嫌疑,唯獨軒兒與二子昨夜待在哪里,做了些什麼,為父一概不知!為父只想問你,昨夜你是與表哥在一起捉螢火蟲,還是與你相公在房中歇息?」「我、我……」
武天驕看了看表哥,他正以滿含期盼的眼神急切地望著她。她又看了看相公,相公卻轉過頭不願與她對視。她咬咬下唇,大聲道︰「昨夜,我與相公在房里歇息!」
喜來寶霍然抬頭望向娘子,她卻避開他的視線,把臉偏向另一側。
武侯爺眼中露出一絲擔憂,看看女兒,似乎還想問些什麼,話到了嘴邊卻化作一聲嘆息︰「罷了!二子,你先帶驕兒回房,這幾日沒什麼要緊的事,你們就待在潛龜院內,不要隨處亂逛,更不要給我添亂子!」
喜來寶應了聲「是」,與娘子一同走了出去。
仍留在房中的上官庭軒面對姑父陰沉的臉色,暗自握緊汗濕的手心,「姑父,軒兒昨夜去找過表妹,見表妹已在房中睡下了,就獨自回了房,再也沒踏出房門半步!」
不知為何,他刻意隱瞞了昨夜遭黑衣人突襲、被綁入麻袋丟至吟風院一事。
武侯爺沉著臉,一聲不吭地盯著他,盯了片刻始道︰「罷了,你也下去吧!」
上官庭軒暗自松了口氣,欠身告退。
書房中獨留武侯爺一人。他一手支額,略顯疲乏地閉上眼楮,喃喃自語︰「素月,你都听到了嗎?咱們的寶貝長大了,有些事寧可瞞著、掖著,也不願告訴親爹了!」
昨日他去宮中,從太監口中證實聖上身染重疾,臥于病榻,無心處理朝政,朝堂上的龍椅怕是要易主了!若是李家宗室復位,一向被他們當作眼中釘的武家人怕是要……唉!偏偏這個節骨眼上府里又鬧了賊,他心里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看了看那只空匣子,失竊的寶物里頭有一只雕刻九條龍的金盆,那是前幾日他吩咐丁燭拿了金子去讓人精心鑄造的。看得出,炅二子對九龍紋隱金盆覬覦已久,仿造的這只金盆于昨日剛剛被他收入暗匣,夜里就遭人盜了去,難免會令他懷疑到女婿頭上!但此時此刻,他也希望這事兒不是二子所為,希望他萬萬不要做出令娘子傷心、令他們痛心的事來!
武侯爺在書齋琢磨著「炅二子」這個人時,上官庭軒則獨自回了房。
他坐在房中,持起桌上一只琉璃杯,以手指轉動著,晶瑩剔透的杯子上映出他的面容,他不笑的時候臉色相當駭人,眼楮如兩潭冰冷烏濁的死水,眉宇間多了一分戾氣。
他看著這盞琉璃杯,心中想的卻是那個看似弱弱無奇的「炅二子」,指尖一用力,「咯!」一聲脆響,通透漂亮的琉璃杯裂成了兩半,被他握入手心一揉,再緩緩松開拳頭,碎杯子已變成一堆粉末,紛紛從指縫灑落。
他霍然起身,大步走出房門,直奔潛龜院!
潛龜院,正房內宅。
武天驕坐于梳妝台前,持著梳子正在梳發,兩眼卻望著鏡子里的另一道身影。
一只手悄悄移過來,而後她手中的木梳被人接了去,輕輕地梳著她的發。
她仍看著鏡子,看到相公站在身後,梳子在他手里輕得像風,拂過發絲,帶來清涼舒爽的感覺,她舒服地眯了眼。
他梳攏她的發,撿起梳妝台上一根火紅的綢帶往發上系了個雙心結,沒有繁瑣的高髻發式,只這麼簡簡單單的一束,他再掬起那一束長發,放在唇上,貼吻如絲般清涼柔滑的發,汲取發上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