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門外的念奴嬌心口發緊,掩在唇上的手不自覺地細細顫抖,此刻,她倒是希望那一連失蹤了好幾日的狼女快快現身,咬住房中灰發老者的喉頭,令他揮不下棍子。
心中盼的人仍未及時現身,房中驚心的一幕也不可避免地發生——東方弼宏舉起木棍,隱隱閃過精芒的雙目穿出敞開的房門,盯準了門外的她,而後半側了身子,調整棍擊的方位,這一次,竟將木棍對準了孫兒的後腦!
念奴嬌駭然變色,瞳孔中漸漸放大了那根細棍,心口緊得發痛。當灰發老者的手微微一動時,她腦中緊繃的一根弦終于斷裂,再也顧不得自己的身份以及來此的目的,把聿叱達的話全然拋在了腦後,她沖入房中,伸手奮力擋向空中揮來的棍影,瑩瑩皓腕露出袖外,女敕如一截蓮藕,怎經得起這雷霆一擊!
當她沖進來時,東方天寶也不禁變了顏色,震驚、難以置信,心口還有微微的悸動!不容細想,他拽住了擋舉上去的那只皓腕,扣住她的後腦勺按入懷中,以肩膀擋住她的視線,硬生生挨了第三記棍擊。
擯影在中途變了方向,仍擊在他的後背。
她听得他悶哼一聲,扣在後腦勺的那只手劇烈顫抖,卻執意緊扣不放,是不願讓她看到他此時蒼白駭人的臉色和噴濺而出的一股血箭嗎?她抵穩了腳跟,雙手繞過他的背扶住了他的雙肩,屏息听著他劇烈的喘息聲漸漸緩和,扣在她後腦勺的手也漸漸松開,她終于能仰起頭來,看他拭淨唇邊血漬,漾著粼粼波光的水鏡雙眸第一次真正映入了她的影子,她竟能在他的眸中照見自己緊張得發白的臉,究竟從何時起,自己竟開始在意起這個人,目光追隨著他,心緒被他牽動,此刻看到他失去血色的唇仍泛開了一抹淡笑,她再次心亂地發覺這個人無論在什麼狀態下,只要沖人淺淺一笑,就能讓那人的心丟盔棄甲漸漸淪陷!
咚——
擯子落在了地上,東方弼宏眼神復雜地看著相互扶在一起的兩個人,暗自嘆息一聲,掏出兜內一枚鑰匙遞給孫兒,「這是懸鏡堂的鑰匙,拿去吧!」
東方天寶接了鑰匙,看著面前這位不怒而威的長者,本是相依為命的爺孫呵……「前人種的苦果,為何總讓後人來嘗?」唇邊淡笑依舊,他忍了痛咽了血淚,說著只有東方家的人听得懂的話,「忍,是在心頭夾一把刀!孫兒忍了二十年,已不願再示弱認輸!天若要亡了東方家最後一滴血脈,孫兒也要趁一口氣在時,與老天抗爭一回!」
東方弼宏神情一震,看著孫兒攜同那金發胡姬轉身往門外走,他嚅動雙唇,欲言又止。
必上房門的一剎那,門縫里逸出一聲沉沉嘆息,房中一點光焰被人吹滅,整座人鏡府又籠在黑暗中,沉悶得如一座埋葬活人的墓,墓中的生靈苟延殘喘,孤獨徘徊。
念奴嬌心頭有些發怵,這等龐大宏偉的官邸似乎只余下了一副空架子,府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繞著九曲長廊,穿過幾個圓月門,來到府宅深處,這里有一個靜園,園中一座藏書閣,滿屋子的書籍以汗牛充棟來形容也不為過。藏書閣外植了一樁芭蕉,看得到的是葉子正面的綠意深深,看不到的是葉子背後的斑斑滄桑。
進入藏書閣,書香墨香撲面而來,念奴嬌驚嘆于閣中藏書數量,仿佛搜集了天下名家全書,堆積成山,若想看完這里的書籍,黃口小兒也成白發壽翁!綁中藏書以兵法居多,六韜、三略亦有涉獵。一本手札平放于書案正中,封面上幾個字筆力遒勁,寫的是「山人自有妙計」,著述之人正是輔佐神龍太祖成就大業的東方軍師。她忍不住翻開手札看了看,第一頁第一行字赫然映入眼簾——奇門遁甲、帝王術,帝王兵書!
她倒抽一口涼氣!帝王兵書據說是神龍太祖登泰山封禪時,一位乘鶴而來的仙人所贈,怎會落在人鏡府?著述之人怎就成了東方軍師?她急忙翻閱手札中所著內容——北斗天罡、七星布局;點石成將、灑豆成兵;移花接木、役物大法……她越看越心驚,翻到最後幾頁,竟是幾張九宮格的臨摹字帖,上面寫著對上古兵法的領悟心得,其中「拋磚引玉」、「點石成金」這兩項解釋最為詳盡,但顯然不是出自東方軍師手筆,最後幾頁的文筆豐腴跌宕,筆鋒峭拔剛勁,末尾有幾行朱筆批注——人鏡府第五代傳人,東方軍師玄孫天寶,天賦異秉,得軍師真傳!
啪——
翻開的兵書手札猝然被人合上,念奴嬌猛然抬頭,看到近在咫尺的一雙水鏡般明淨通透的眸子,似有萬點星光泛漾在「水鏡」上,極至的美,奪人魂魄!
東方天寶看到那雙狐眸里浮現的驚駭之色,不禁垂攏了眼簾,輕輕推開她手底下的那本手札,轉身往里走。
念奴嬌站在原地,渾身抑制不住地細微抖震,一只手悄然撫上胸口,異常的悸動由心髒傳達到每一根微細血管,戰栗得幾乎酥麻的感覺蔓延周身,指尖也微微發顫。當他以不再淡然的目光去正視並凝注她時,心口異樣的悸動就越發強烈,從未有過的感覺,令她驚駭懼怕的同時又有些興奮愉悅,還有一種別樣的破蛹蛻變!
強自穩住心神,她轉身緊隨他往里走。從決定留在他身邊的那一刻開始,她一直跟隨著他的腳步往吉凶難卜的前方走著,由潛意識的觀察到不自控的追隨,無可否認,吸引她的不再是他所要做的事,而是他這個人了!
在書籍堆累的一排排書架中兜兜轉轉,在藏書閣最里面的一堵牆壁前,念奴嬌被一抹銀色擊中,突然窒息在那里。牆壁上瓖著偌大一面雲母鏡屏,銀色的鏡面光滑明亮,照得人的衣飾面容十分清晰,連頭上發絲都縴毫畢見!
東方天寶發覺身畔人兒有些異常,看到這面鏡子時,她的目中閃出一片驚懼之芒,顫手指著鏡中一抹影子,突然驚叫一聲︰「念杜薩!」似乎從鏡中看到了異常恐怖的事物,她霍地轉身,惶惶然背對了鏡子。
東方天寶訝然看了看鏡子,由白色雲母打磨平整的鏡面只映出他與她的身影,看到鏡中的自己,她為何如此懼怕?細細回想,他似乎從未見她照過鏡子,梳發時手中也僅僅持了一把木梳。
女子天美,對鏡梳妝是再平常不過的事,這位來自異國的公主,卻悖逆常理,其中緣故他無暇去問,自然也無從知曉。此時此刻,他只想速速進入懸鏡堂,趁天亮之前帶回那六個人選,卻萬萬不曾料到,今夜少問這一句,日後竟會猝生波瀾,他與她險些天人永訣……
當她背過身時,他掏出了那枚鑰匙插入雲母鏡屏中一個極其細微的鎖孔,擰動鑰匙, 嚓!啟鎖之聲入耳,鏡屏中間裂開一道縫隙,將雙手平貼至縫隙兩側鏡面上,使盡往兩側推,縫隙漸漸擴大,鏡屏一分為二,左右半片鏡面均往牆壁兩端推縮進去。推至一半,他的額頭已冷汗涔涔,換一口氣,再次屏息用力一推,裂開的鏡屏終于被完全推入壁中,往里看時,眼前卻陣陣發黑,單手撐在牆上,他彎腰咳了幾聲,竟咳出幾口血痰,喘息聲粗重而急促。
念奴嬌听到旋鎖裂鏡之聲,仍僵著身子不願回頭,直至听到陣陣悶咳,她才忍不住轉身看向他,看到他異常蒼白的臉色,溢在唇邊的血縷,胸口又是一緊,心知方才那灰發老者施家法時已然令他受了內傷,髒腑受震氣血翻騰,如若不趕緊調理修養,怕是會落下痼疾!眸中閃過憐惜不忍之色,她往他身邊靠近一步,忽又僵凝了身子,目注前方,滿面驚懼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