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飄搖也盯著他的眼楮,狹長細縫里那閃爍的目光、虛偽的笑臉,這個人的話究竟有幾分可信?「好,我松手,你救人!」賈人一連道了三聲「好」,就等著自個脖子上的那只手快快松開,哪知葉飄搖微微抬起一根手指,出其不意地點了他的穴,而後用左手的力氣將他從椅子上提了起來。
「你你你想做什麼?」圓圓的臉有些發白了,舌頭也突然大了一圈,「你不是說松松松手的嗎?」
「對!我這就松手。」他言出必行,當即一振左腕,把拎在手中的人用力甩了出去!
這回脖子是松開了,賈人整個身子卻如同橫空出世的一只圓圓的球「嗖」地飛了出去,耳邊只听得呼呼的風聲,一陣騰雲駕霧之後,這「球」也就落了下來,不偏不倚恰恰落在情夢身旁。
看著一個圓圓胖胖的身影從天而降,情夢也吃了一驚︰賈人?他怎麼也跳到火坑里來了?
賈人被丟進火海後,整張臉「噌」一下紅個透,那是給氣的;緊接著,這臉色就「刷」一下變白了,那是被眼前的熊熊火光給嚇的;而後,這臉又紅通通冒了油光,那是被火給烤的。腦門上豆大的汗珠一串兒地往下流,活活擱火里烤的滋味真不是人受的!等他切身領會到這個道理時,火已燒到了眉毛,穴道被點,逃是逃不了的,這火一燒眉毛,他扯開了嗓門嚎叫︰「快來人哪——滅火啊——救命——」得!什麼大老爺的架子身段全丟到姥姥家了,人說狗急跳牆,更何況眼下都火燒眉毛了!
這淒厲的呼救聲一傳出來,傻愣在火場邊的幾個人才算回過神,看看四周,幾百米外是有一口井,但遠水救不了近火,那幾個急著撲火救主的赤膊漢子把衣服月兌了,往空地上兜了土就一蓬蓬地往火里蓋。
好不容易,火勢被壓了一下,東邊的火苗縮短一尺,情夢瞅準時機,飛身掠出火海,在地上打個滾,撲滅衣裙上的點點火星,急切地奔向涼棚。
「飄搖!」她撲入涼棚,關切地喚了一聲,見他果真是好好地坐在那里,她心弦一松,上前緊緊握住他的右手,卻沒有說話。
看清她眼中只有關切,沒有半點責怪猜疑,葉飄搖心中淌過一股暖流,手心交疊,聞得她身上似蘭非蘭的幽香,緊繃的心弦舒緩了,他掏出一塊素淨的布帕遞給她,「擦擦臉。」她的臉上還黏著汗。
情夢接過布帕時目光一凝,「你的左腕……」他的左手腕上凝固的殷紅之色,是血?
葉飄搖淡然一笑,左手微微縮入袖口,但袖口染的血色已落入情夢眼中,她倏地出手掀了他的兩幅衣袖,綁縛在右手腕的牛皮繩索赫然映入眼中。
「主人設宴就是這樣招待客人的?」
袖口寒芒一掠,斬斷他手腳上綁的繩索,情夢臉上鋪了一層寒霜,拉起他就往外走。哪知她這一拉,他雖離開了椅子,整個人卻軟軟地倒下去。
她一驚,張開雙臂托住了他。
被她抱入懷中,微微踫觸到一個女子最為柔軟的地方,如此親密的接觸,他的臉微微發紅,禁錮在體內的一種情愫使心口怦然大作。早在揚州城,他開始對著如歸客棧那扇小窗遙望她的無數個冷冷的夜晚里,就曾在心中渴望過她暖暖的體溫,那時的他很孤單很痛苦,總以烈酒的溫度麻痹自己,直到此時,真正汲取到她的體溫,他心口反而隱隱作痛。
她的好,是他的一種奢求啊……
長長的睫羽掩去了眸中的隱痛,他避開了她關切的目光。
他總是這麼靜靜地把苦楚隱入心口,什麼都不說,她看得心也揪了起來,「你怎麼了?怎麼不說話?他們對你做了什麼?」「情夢宮主不必擔心,葉公子只不過多喝了幾杯,酒勁一上來,渾身就沒了力氣,好好睡一覺,起床時準保精神百倍!」沖開穴道跳出火海的賈人大步走入涼棚,圓圓的臉雖被煙燻得烏漆抹黑,卻還端著笑,嘴里頭打著哈哈,「宴也設了,酒也喝了,客人也該歇歇了。」
他一走進來,葉飄搖就掙扎著坐起,想將情夢護在身後,情夢卻搶著往前站出一步,強壓心頭怒火,道︰「歇歇?賈老爺說得好輕巧,方才那一把火沒把客人燒死,你這做主人的還能盡興?鴻門宴上還有幾道菜?索性全擺出來!」
一出戲宴惹惱了客人,虧了他還能笑得出聲,「哈!爆主說笑了!這火燒的只是一尊陶俑,宮主是自個奔到火里去的,我想攔也攔不住啊,這不也舍命來火場里陪客了嗎?這火燒得雖旺,宮主卻毫發無傷,又何必發那麼大的火呢?」話鋒一轉,他又道,「前些日子,宮主冒了杜家人的名在朔方鎮傳了些損人名譽的謠言,謠言傷人雖不見血,可還是傷得我不輕啊!這事兒我都不與宮主計較了,宮主怎麼反倒與我計較起眼前這雞毛蒜皮的小事來了?這未免太不公平吧?大伙兒本就是禮尚往來兩不相欠嘛!」末了再打個哈哈,「今夜燒這火也是天城里頭的習俗,外面的人想在天城落個腳,就得讓這火燒一燒身子,免得把外面的俗氣帶進來,宮主也該懂得‘入鄉隨俗’這理兒吧?」
情夢听到這里,還真不能與他爭辯什麼,只輕輕嘆了一聲︰「不愧是商人的一張巧嘴,當真是涂了油的!」
這位賈老爺的確比招賢莊那班子人厲害十倍,惡人有惡相,偏偏賈老爺臉上是和氣得很,伸手不打笑臉人,情夢對著這張圓圓笑臉,還真發不出火了。
鬧騰了大半夜,東方微露魚肚白時,兩位客人才算在天城里頭歇了腳。
賈人把客人安頓在一座宅子里頭。
這座宅子氣派頗大,除了一排精巧的屋舍,還有一片花園。客人入住的廂房正對著那片花園。
花園里靜悄悄的,秋風怡人,暗香浮動,廂房朝南敞開的一扇小窗里傳出些人語︰
「飲酒傷身,你能不能戒了它,別再喝了!」
情夢有些生氣,微惱的語聲掩不住滿心的關切擔憂。她往水盆里擰了條濕毛巾,踱至床前,小心翼翼地清洗他左腕上割出的那道傷口,敷了藥再拿一卷繃帶纏起來,動作雖輕柔,嘴上卻埋怨著︰「這都勸了幾回,你怎的總不听,這酒反倒越喝越凶了。」
葉飄搖靠在床上,默不作聲,知道她不喜歡他醉酒的樣子,但自從掌握了逆脈施功的訣竅後,這酒是離不了身的。她或許不明白,他再也不是三年前的那個不敗神話了,曾經的傷痛依舊背負在身上,它割據了他原有的霸氣,經歷過挫折、孤獨,他學會的只是默默忍耐!
情夢無奈地看著他,這個沉靜的男人總把一些事掖在心里,猜不透他的心,她也會忐忑不安。
微微嘆了口氣,她拿起毛巾正欲離開,一只手卻突然被他拉住了。他依舊不說話,卻緊緊拉住了她的手。
情夢柔柔一笑,順勢坐到床沿,柔聲問︰「怎麼了?」
葉飄搖靜靜地看著她,突然說道︰「你一人,不要隨處亂走。」這話听來別扭,像是一個想把孩子捆在身邊的大人常說的話。
情夢听了一怔,忽又恍然笑了︰他是在擔心她!
「你也覺得這天城里頭有些古怪嗎?」她問。
「至少不像表面看來這麼簡單、平靜。」他答。
「不錯!」情夢眼中閃過一絲慧黠之芒,「如果天城內沒有隱藏著什麼秘密,他們又何苦在聚寶嶺上布設奇門陣法阻止外人入城?況且,咱們一入天城,賈人與那個水蚨就一直在講‘天城絕非天下第一樓的門戶’他們刻意一再重復的話,听來倒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