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著搖搖頭,有招賢莊的人作梗,今日這場招親宴實是落空了!
回到床前,看到床上的人白里透青的臉色,她有些不安,推著他的肩叫喚幾聲,他卻雙眼緊閉昏昏沉沉沒了反應。
她急忙招來店小二,讓他再打盆熱水小心看護病人,自個兒則匆匆忙忙往外走,欲上醫館請郎中來對癥下藥。
情夢邁出客棧的門,放眼張望街道兩側的店鋪,沒看到一家醫館,卻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兒。
這人兒一動不動地站在街對面那條胡同口,正默不吭聲地注視著她。
一見這人,她先是一愣,而後一喜,月兌口喚一聲︰「忘了!」他還是沒有離開這個胡同口!
听到她在叫喚,忘了正猶豫該不該上前去,她已像一陣風似的旋了過來,一把抓住他的手不放,滿臉焦急地沖他問道︰「你知道哪家醫館離此處最近嗎?快帶我去!」
他瞅瞅與自己手心緊密交疊在一起的那只素手,感覺到那手心一陣陣汗濕,並伴著微微顫抖,她的焦慮不安已由手心明顯地傳達至他心中。他默默點頭,引領她穿過胡同,尋至一家醫館。
在這家醫館請得一位醫術高明的郎中出診,催著郎中拎起藥箱隨她一同返回客棧。
這一去一回,她始終緊緊抓著他的手,他也一直感受到她的焦躁不安。
「知道嗎,斗勺從小到大從未生過病……太突然了!太突然了……」
她一路上喃喃著,手上漸漸使了力,抓得他的手指關節很痛。
他從未見過她如此的驚慌失措,她口中喃喃的名兒似乎是她的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看她著急,他自始至終沒有寬慰她一句,依舊沉默。
直至被她硬拉回客棧,在進入一間客房後,入目的情形,使得沉默寡言的他再難無動于衷,他用了渾身的力氣拉住她,不讓她靠近床邊,在她掙扎著難以置信地瞪著床上一幕慘狀,一心想撲至床前時,他在她耳邊很大聲地喊了句︰「不要過去,危險!」
請來的郎中一見床上驚恐的一幕景象,嚇得撒開腳丫子一溜煙逃得無影無蹤。
僅僅隔了一刻鐘,原本躺在床上的斗勺已是全身腫脹,不斷腫脹,膨脹到極限,皮膚 地裂開,股股濃黑腥臭的血水迸濺出來,四肢上,肌膚已化成攤攤膿水,森森白骨漸漸,狀極駭人!
或許是听到了宮主揪心的叫喊,斗勺奇跡般地睜開雙眼,望著她,眼楮里含著許多的依戀、不舍,那樣深深地凝望著她。他想對她說句話,只說一句,拼命地掙扎,喉嚨里只發出咕茲咕茲的微響,他的眼中泛出一層淚水,淚水里裹著她的身影,漸漸凝結成一滴淚珠,順著眼角滑過臉頰,滴落在枕邊,碎了……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漸漸停止掙扎,直挺挺地躺著,全身的骨肉一點一點地化成血水,他似乎再也感覺不到痛苦,再也……沒有感覺了。
斗勺死了?他死了……殘酷的事實擺在眼前,她就是喊破了嗓子也得不到他的回應。
她終于停止呼喊,圓睜著雙眼,死死瞪著床上令人驚悚的一幕慘狀,眼眶內很痛,像被針扎一樣的刺痛,卻怎樣也流不出淚。顫抖的雙唇被她緊咬在齒間,牙齒深深陷進肉里,血沿著唇角滴落,染紅了衣襟。
她只覺心里頭很冷,渾身止不住地顫抖,抖得再也站不穩了,便跌坐在門口,癱靠至門框上,腦海里是模糊一團,耳內嗡嗡作響,視線有些朦朧、扭曲,就像被困在夢魘里,神志不清。就連身邊不知何時圍來一群人,她都沒看到,只有右手還有些知覺——被人握得死緊的痛感。她還能感覺到痛……和一絲溫暖。是忘了,他仍緊握著她的右手。他的手心里有汗,奇怪,他也會緊張?她苦澀地彎一彎唇角,緩緩閉上雙眼,眼角有些微的濕熱。幸好,還有這一絲溫暖……
第6章(1)
客棧里出了人命,驚動了掌櫃的,老掌櫃急忙跑了趟衙門。
闢府公差來了,卻查不出個所以然。請來的仵作只讓人挑來幾擔泥巴,鋪滿這間客房的每個角落,把血漬吸干,再用鏟子鏟了去,挑到郊外掩埋掉,房子里的所有擺設也統統拿去燒的燒、埋的埋,處理干淨。
愛衙的官老爺只當這是江湖恩怨,江湖事,江湖了,官府是撒手不管,落得個清閑。倒是驗尸的仵作臨走時,好心提醒情夢︰死者屬身中奇毒而亡,骨肉在極短的時間內腐爛化膿,證明這毒是深入骨血,用這極其狠辣的手段毒殺人的元凶,必定是使毒高手,且心如鐵石,手法陰狠!版戒她須小心提防。
江湖鬼蜮,她定是無意中招惹了殺身之禍!
掌櫃的忙把這位女災星請出客棧,她用過的被褥、桌椅等物,掌櫃的一咬牙,統統丟到爐灶內燒個干淨。
一通忙活,夜已深了。
揚州郊外,亂墳崗。
一堆堆黃土下掩埋著數不清的無名死尸,沒有立碑,沒有親人來點香上墳,這里是無頭冤案的拋尸地,這里的空氣中浮動著令人作嘔的腐臭味。墳頭點點幽綠的鬼火,像一個個彷徨無依的孤魂野鬼,四處飄蕩。
情夢就坐在一堆黃土前,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像失了魂,獨留一具空蕩蕩的軀殼。她這樣兒比大哭大鬧更令人憂心。
忘了站在她身邊,默默陪著她。
此刻的她是需要有人陪伴在身邊,需要人來細語安慰的。他幾次張開嘴,卻不知該怎樣安慰她。
呆立半晌,他突然轉身走開了。
她仍呆呆地坐著,似乎沒有發覺身邊的人兒已急匆匆離去,她的眼里、心里只有這一堆黃土。
這堆黃土下埋著一個伴她成長、宛如兄長般愛護她的人。她習慣了他的陪伴與守護,就像呼吸一樣自然,從不曾想過會有今日,他拋下她,永遠離去。
她的心,痛到沒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耳邊有人在輕喚︰情夢……
恍恍惚惚地抬眼,看到忘了,他像是跑了許多路,大口大口急喘著,手里捧著一壺剛開了封的酒,酒壇子上沾著新鮮的泥巴,是剛從土里挖出來的。
他把酒遞到她手上,「喝吧!醉一場,心里也好受些。」
她捧著酒壇,傻傻地問︰「我為什麼要醉?」
他輕嘆︰「醉了,會忘掉許多痛。」
「那……醉過之後呢?」她又問。
他,茫然。
醉一場,夢一場。夢,總是會醒的,醒來時,痛依舊!
「為什麼要醉?」她望著他,似乎很困惑。
他仔細地想,卻只有一個答案︰「醉了,會忘掉許多痛。」似對她說,也似對自己說。
不提防,她又執著地追問︰「醉醒後呢?」
他苦惱地垂下頭,緘默不語。
醉了醒,醒了醉,就像一個惡性循環。
一直以來,他都在現實與醉夢中搖擺,連心都迷失了方向,看不到未來,逃避著過去,活得毫無意義……
「醒了,會記起痛苦;醉了,會忘卻痛苦。」他強牽起嘴角,喃喃出聲。
他的辯解,在她听來,太過蒼白太過牽強,既然醉了會醒,醒了仍會痛,那麼,何需醉這一場?
她低頭看看手中滿滿一壇高粱酒,眉頭漸漸皺了起來,徐徐站起身,徐徐舉高手中的壇子,高高地舉過頭頂,深吸氣,把心中的怨,心中的憤,隨著渾身的力量都聚集起來運到手腕上,一振雙腕,砰!滿滿一壇子酒被她狠狠砸在了地上。
伴著瓷壇子清脆的落地聲,她滿腔滿月復的悲憤終于爆發,「我為什麼要醉?醉了又有什麼用?這酒能讓白骨生肉、死人復活嗎?我最親的人死了,我卻要用酒來逃避這個事實,這是什麼?是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