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半開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定定地望著她,臉上依舊掛著笑,眼神依舊深沉,她依舊無法從他那幽深的眸子里探知他心中的想法。
他默默注視著她,良久良久,突然一字一句問道︰「朱雀宮也想得到樓主親筆題寫落款的牌匾嗎?」
凡得玉宇清澄親筆題寫落款牌匾的江湖門派,均得其庇護。情夢再清楚不過了,她肯定地頷首。
金半開追問一句︰「不後悔?」
情夢覺著奇怪︰這有什麼值得後悔的?天下第一樓肯仗義援助,她高興還來不及呢,又怎會後悔?
她剛要點頭,房門「 」的一聲被人推開,斗勺大步邁入房內。他方才一直守在門外,將房內的談話聲听得一清二楚,此時再也忍不住闖進房里,搶先發問︰「要得到天下第一樓樓主親筆題寫落款的牌匾,是不是還有什麼交換條件?」
「有!」金半開從衣兜內取出一本紅皮冊子,以極為公式化的語氣說道,「樓主有令,凡得樓主親筆題寫牌匾者,需將所率幫派歸入天下第一樓,成為本樓分支,由樓主一人管束!」
由玉宇清澄一人轄制?這豈不是逼她將祖宗苦心創建的朱雀宮雙手贈送給他人嗎?
見她眉頭緊鎖,沉默不語,金半開便故意長嘆一聲,「樓主有心統一各門各派齊心對付永尊門,可惜多數人放不下舊觀念,只知分清界線、各自為陣,到頭來還不是被永尊門逐個擊破。當初,他們要是肯歸順本樓,也可保全門下幾百余口,這些人的一己之私,到頭來卻連累那麼多無辜的人枉送性命……」
「不必再說了!」情夢臉上的猶豫之色一斂,毅然道,「本宮要的是保全宮中弟子性命,其余的,本宮想得通,也放得開!天下第一樓是名門正派,本就該統率有志之士,鏟除邪魔歪道!本宮豈是不明大義、不知變通之人!」
「好!」金半開此時也不得不佩服這小女子的開朗胸襟,果真是巾幗不讓須眉!他把紅皮冊子遞到她手中,道︰「姑娘只需在這冊子上寫下名字,待金某上呈樓主,若永尊門再來侵犯,樓主定會出面制止。」
听他這麼說,她還能不放心麼,此刻只需在冊子上簽個名,一直懸在心頭的巨石也就落下了。
翻開冊子,她看到冊子上已有四個人的名字,分別代表四莊,四個人名皆以猩紅的鮮血寫成,紅得扎眼,紅得令人心驚!
斗勺在旁一看,駭然驚呼︰「血!他們、他們……」語聲劇顫,竟是難以成言。
情夢的心,咯 一下︰上了冊子的四人,在四莊歸附一樓不久就紛紛亡故!死因不明!如今再看這四個以血書成的人名,一片陰霾霎時籠上心頭。
不知怎的,她覺得這一個個血紅的字像極了一種惡毒的詛咒!她捧著冊子反而愣住了。
斗勺一把奪來宮主手中的紅皮冊子,憤慨地道︰「宮主,這名兒不簽也罷!天下第一樓果真有心幫助咱們,又何須惺惺作態,搞出這麼多名堂,非要咱們歸附玉宇清澄掌控之下,才肯出手相助,這豈是俠義作風?」
金半開哼笑道︰「樓主早就說過人心難測,若非門下弟子,絕不輕易出手相助,免得受一些居心叵測的小人反噬一口,就如那凍僵的蛇,看著可憐,真的救活了,反要咬你一口,不如不救!」說著,他便伸出手欲拿回那本冊子,不料被一人搶先一步。
斗勺只覺手腕一麻,冊子已月兌手而去,搶這冊子的卻是情夢,「宮主!您……」
「斗勺啊,不要義氣用事!爆中百余人的性命豈能兒戲?」情夢掂掂手中的冊子,泰然處之,「不過是四個死人,嚇不住本宮的!」
她再次打開冊子,咬破食指,在冊子上以血寫下自己的名字。
鮮紅的血字接在了四個已亡人的後頭,成為這紅皮冊子上留住的第五個人名。
金半開仔細看過她寫下的名,收回冊子,把擱在窗台上的一壺酒拎了來,往桌上兩個空盞里頭滿上酒,舉起其中一杯,笑著沖情夢敬酒,「來!為姑娘明智的抉擇,干了這杯!」
斗勺忽覺他的笑容有些古怪,便霍然伸手持起那杯酒,趁金半開尚未醒悟他此舉何意時,他一仰脖子,將這杯酒一股腦兒悶入喉中,重重一擱酒盞,道︰「宮主不善飲酒,我來代飲即可!」
情夢不解斗勺今夜為何盡做些逾矩的事,正想打圓場,忽听「咯」一聲脆響,金半開突然將手中的酒盞擲在了地上,連一貫端在臉上的和煦笑容也隱匿無蹤。
他不笑的時候,表情挺嚇人的,眼神十分深沉。她心中一驚,不解他何故變臉?
酒盅踫到地面的一瞬,碎裂!他這一摔,將和諧的氣氛摔了個粉碎。
他陰沉著臉,冷冷地丟給她一句︰「這酒豈是旁人代飲的!」言罷,轉身就走,來時翻窗而入,去時亦穿窗而出。
情夢急忙追至窗口,一手伸出窗外,想挽留他,「別走!你回來——」
叫喚聲傳出老遠,窗外,夜色濃暗,早已不見了金半開的身影,她卻意外地在對面的胡同口看到一人,那人靜靜地站著,翹首默默看著她,黑暗中這模糊的身影在她眼里卻格外熟悉,忘了?是他!
她忽然有些不安︰他看到了?看到半夜里一個男人從她房里穿窗而出,而她……還伸著手,保持著挽留的一種姿勢。
與他隔窗相望,她心里突然亂糟糟的。
為何他總待在這個胡同口,不願離開?難道……
她有一種錯覺,似乎他一直在那里默默看著一個人,默默等待著什麼!
胡同口佇立的身影突然動了,一晃一搖地往陰暗的胡同深處走,片刻已不見了蹤影。
他又躲起來了。
情夢仍站在窗前,凝視著胡同口,方才落在她眼中的身影怎會如此的孤單落寞?
迎著淒清寂靜的夜風,她伸手,悄然捂住心口,那里莫名地揪痛!
為何,今夜的他竟有如此憂傷落寞的神情?是因為……她嗎?
「宮主……」
房內傳來咚咚悶響。
她轉身,卻見斗勺不知何故伏倒在桌子上。她急忙上前攙住他,見他連連甩著頭,眼皮子灌了鉛似的一直往下墜,眼眶周圍已是青中泛黑,她只當他是過度操心勞累,便將他扶回他自己的房間。
將他安置到床上,掌心一探他的額頭,喝!賓燙滾燙的。再一模,奇怪,怎麼又是冰冷冰冷的。這突如其來的忽冷忽熱,莫非是傷風了?大暑節氣里怎會犯這病?
她想想又覺奇怪,斗勺自小習武強身,身子骨一向健壯,怎會無緣無故突然犯病?
她端了水盆,坐在床前,好生照料病人。
油盡燈枯,東方微露魚肚白,斗室透了些亮光。
一夜未眠的情夢疲憊地揉揉眉心,突然想起今天是招親狀貼出的第三天,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地寫道︰三日之後,「醉八仙」內,小女子必將親自斟酒致謝!
不知今日前來面試的人多不多?她踱至窗前,往外面看了看,赫然發現招賢莊的一批護衛在街面上大搖大擺、如官差巡邏般來回晃悠,非但「醉八仙」迎不到酒客,臨旁一些店鋪也是門庭冷清,看來這條街已被戒嚴了!
她心中頓時了然︰是廣家人在作梗!
「廣招賢倒是料定了本宮虛打招親幌子,實是想在招親宴上揭發他所做的不光彩的事!不過,」情夢自語,「他封得了這條街,封得住旁人的閑言碎語嗎?他這麼做豈不令揚州百姓心生疑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