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斗勺看這二人一唱一和,矯揉造作,心中反感之至!而那位平白多了個兒子的長孫一淨卻縮在于榮焉身後,悶不吭聲。看得出招賢莊這幾位大人物是下定決心要取消這門婚事了,連個門都不讓人進!真是一伙見風轉舵的老滑頭!
斗勺硬是壓抑著滿腔怒火,學這班老滑頭扯起嘴皮子,唯妙唯肖地仿效出一臉虛偽的笑容,回敬一句︰「老莊主的二子中,喪了一子,又送了一子,廣家的香火是後繼無人了!不過,難得老莊主這般豪爽大方,斗某人真是佩服!嘿嘿,佩服!」光說佩服也就罷了,他偏就在佩服中間夾了兩記冷笑,白痴也听得出這弦外之音!
便招賢頓覺老臉掛不住了,區區一個右護法居然敢明目張膽地取笑他?豈有此理,「斗護法!我這招賢莊可不是你耍嘴皮子、撒野的地方!你可得放明白著點!」
喝!惱羞成怒的這位可算端出了當家的派頭與架子來。不過,有些人可不是他能唬得住的,這不,坐在轎子里半晌沒吱聲的正主兒此刻發話了︰「老爺子此言差矣!」
如棉花般輕輕柔柔的語聲一落,廣招賢剛擺出來的威嚴架勢立即收斂,轉而換上一臉長者所應有的溫和笑容。只听他呵呵笑道︰「情夢姑娘,此話怎講啊?」
轎門簾微掀,一身新娘打扮的情夢自轎中走了出來,蓮步輕盈,身姿裊娜,玉容含笑。好一個窈窕淑女!招賢莊那幾個大男人的眼中多了幾許驚嘆。
「情夢見過老爺子和諸位前輩!」
情夢徐徐行至這班人身前,襝袂沖著招賢莊的大人物們大大方方施了一禮。
「快快請起!爆主行此大禮,真是折煞老夫了!」
便招賢急忙來扶,雙手即將踫觸到佳人的玉腕時,身側那美婦突然大聲咳嗽起來,一面咳,一面悄然伸手在他腰間狠狠掐了一把。
經夫人這麼一暗示,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出軌,忙訕訕地收回手來。
美婦暗中搞的小動作,恰恰被情夢盡收眼底,她也沒有忽略二莊主他們幾個見她行禮時冷著臉、不願搭理的模樣,可她依舊笑容不減,續著方才的話題說道︰「老爺子命我那屬下放明白些,這話就大錯特錯了!您想啊,今日來您這兒的若是個明白人,老爺子您就難自圓其說嘍!」
「什麼意思?」廣招賢臉色丕變。
情夢一指宅門上方,道︰「貴莊既然是在為少莊主守喪,七七四十九天未過,怎不見莊門前懸掛的招魂燈呢?」
通常大戶人家一旦亡了至親,守喪期內,其門上必會懸掛兩盞白燈籠,意為招魂。既無招魂燈,亦無黑白挽聯,這哪像是家里死了人?
便招賢沒料到這小女子的心思如此縝密,竟難倒了他。幸好他的智囊——二莊主于榮焉腦筋轉得快,立即想到了該如何回答。
「情夢姑娘有所不知,招賢莊在江湖中的人脈分布甚廣,莊主如若在莊門上掛起招魂燈,不出三日,江湖好友們必會紛至沓來憑吊我那佷兒,莊主就是不願勞師動眾,唯恐親友們不遠萬里而至,旅途過于勞累,故而不掛那一盞‘招魂’!」
便英杰是詐死逃婚,他們幾個心知肚明,果真在自家門前懸掛上那玩意兒,一些不知情的親朋好友必會急速趕來,到時如若假戲真做了,他們可該如何收場?
情夢倒是听出了二莊主言中的顧慮,不由地幽幽一嘆,皺眉望向大莊主,問道︰「十八年前,我的母親曾仗義出手救過莊主一家三十余口,也就在那時,兩家訂下了婚約,老爺子可還記得當年,您是怎麼對我母親承諾的?」
當年四面楚歌的廣招賢,正因朱雀宮的仗義相助,才人模人樣地活了下來,又有了如今的風光。飲水思源,他怎可背信忘義,退了這門當年廣家哭著、跪著、求著得來的婚事?
便招賢有些愧疚地垂下了頭,期期艾艾答不上話。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他日朱雀宮如若有難,我廣招賢敢不竭智殫忠,粉身碎骨以報宮主!」情夢一字一句念出了他當年許下的諾言。
便招賢的腦袋垂得更低了,依舊不吭聲。
情夢看著那顆低垂的腦袋,目光漸漸凝了霜,語聲卻越發輕柔︰「老爺子,情夢再問您一句,您那大兒子廣英杰是真的已死嗎?」
聞言,廣招賢渾身一顫。今晨,他听人通報得知這位朱雀宮宮主正在趕往揚州的途中時,就已命眾家奴于正午時分護送大公子出城,暫避風頭。當然,所謂的招賢莊少莊主染疾不治而亡是假,小兒子廣英雄過繼于拜把兄弟也是假。這一切假象只為蒙蔽一人,此人正是朱雀宮宮主情夢!以便達到取消婚約,兩家從此老死不相往來的最終目的!但這個事實,他是死也不能說出口的。于是,他緩緩點了點頭,目光閃爍仍不敢直視她。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便招賢,本宮要見見你那大兒子!」由一開始尊稱一聲「老爺子」到此刻直呼「廣招賢」,情夢是對其寒透了心!
「宮主,我那佷兒的尸身早已入土為安,你難不成要刨了我佷兒的墳,令他死亦不得安寧?」二莊主索性把話挑明了講,「我大哥是不想令你太難堪,才一再容忍你的咄咄逼人,而你則一味地在這里無理取鬧,不知收斂!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勸你還是換了這身喜袍,盡早回你那朱雀宮去!免得再賴在這兒自討沒趣!」
斗勺在旁一听,頓時火冒三丈,氣得是一個指頭戳到于榮焉的鼻子上,破口大罵︰「你們這班狼心狗肺、忘恩負義、欺軟怕硬的下三濫!平日里忙著來巴結我家宮主,恨不得宮主早日嫁入招賢莊,以便結合朱雀宮的勢力來抬高你們在武林中的地位。如今,朱雀宮大難臨頭,你們非但不聞不問,還急著要取消婚約,與宮主劃清界線,獨善其身!你們……你們簡直是狗屁不如!」
一番話罵得這班人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憋了一肚子的火,卻找不到還擊的話來。因為,斗勺說的全是事實。
「罷了!」
情夢沖著氣憤不已的右護法微微擺手,眸光幽冷地瞅著這班「前輩」們,不溫不火地說道︰「今日當家們的一言一行,倒令本宮認清了許多事。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招賢莊退了朱雀宮的這門親事,來日必會追悔莫及!」說著,她將頭戴的那頂鳳冠摘下,一把摔至招賢莊的門檻上,抬手理了理一頭秀發,任那縷縷烏黑柔亮的發絲自然垂下。這番動作,眾人看得又是一呆,她更風輕雲淡地笑了笑,「今日,本宮可不是空手而來的,本宮給諸位帶了件禮物來,現擱在轎中,諸位記得去拿就是了。」言罷,轉身就走。
斗勺沖這班人重重哼了一聲,「萬事勸爾休瞞昧,舉頭三尺有神明!諸位可不要把你們的英杰少莊主往絕路上送啊!」拂一拂衣袖,亦轉身便走。
招賢莊這些個大人物一听他這話,不由地面面相覷,暗暗嘀咕︰難不成他已知曉了什麼?
鎊自忐忑不安之際,莊主夫人已快步上前,掀開了那頂花轎的門簾,往里一看,她驚得是魂飛魄散——
「天哪!英杰!是英杰!大當家的,快!快來看!這孩子是怎麼了?」一聲驚呼,一個個便嚇得魂不附體,手足失措地上前忙活起來。
當這些人七手八腳把廣英杰從花轎內抬出來時,情夢與斗勺已快步消失在這條街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