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里是何峻與何聆霖,兩人站在柳樹下,笑得如春天陽光般燦爛。那種純粹的笑容,已經很少見了。
往事如煙,也許當年他們都太過執著。何峻必定還愛著薇薇,他肯定。可惜兩人至今都沒有再見面。
或是何峻覺得傷薇薇太深,無顏以對;或是薇薇覺得依然抹不去污點,心有芥蒂。
時光,就在躲閃中蹉跎。
有些事,也許真的無法獨自想通,只有時間才能治愈傷口,但是依然會留下疤痕。
「趙熹然,我來了!」何聆霖穿著一套貼身帥氣的黑色衣服,雙手端著托盤,上面放了一大堆東西。
「要做什麼?」思緒被打斷,他注意到她的新打扮。
「看就知道啦!」她一臉神秘,挽起袖子準備大干一場。她把量酒器、酒瓶、酒杯、水果、小裝飾等全部排開。
「妳要調酒?」
「猜對了!等下有獎品。」她驕傲回答。「喂,不要滿臉『這能喝嗎』的表情好不好?很傷人耶!」
沒想到她會調酒,趙熹然露出鼓勵的微笑。「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靠在沙發上,他調整好坐姿,做個好觀眾。
何聆霖興奮得臉有些紅,呼吸也有些急促。第一次,她在自己的隱私空間里,為一個男子表演。
當年哥哥並不贊同她學調酒,可她就是執著,偷偷去學、去揣摩。小說里的主人翁都會在寂寞失意時點一杯酒,那麼,她想讓他們在這一刻忘記煩惱。
在何峻離開後孤獨的日子里,她就靠著這些心念、願望支撐自己。調酒,也是暫時忘卻煩惱的有力工具。
她的動作並不花俏,也沒有什麼值得吹口哨的地方,在一般酒吧夜店大概也紅不起來。
可是,看到她專注的模樣,還有小心翼翼的動作,不知道怎地,趙熹然心里涌出感動。
她,一定很寂寞。
「下料時要先下輔料、再下主料,這樣如果在調制過程中出錯,損失也不會太大,而且冰塊不會很快融化。」何聆霖一邊做一邊解說。「倒酒時,要留八分之一的距離。太滿會給人造成一定困難,太少又顯得難堪。」
「很專業。」趙熹然頷首贊許。
她似乎更興奮了,動作也愈發靈巧。慈善酒會里虛弱的人此時煥然一新,渾身都充滿了活力。
後面她還介紹了什麼,他已記不太清楚,只記得自己的眼神被縴細修長的手指牽動,也被專注而艷麗的臉蛋吸引。
「OK,大功告成!你看怎麼樣?」何聆霖帶著緊張的表情,將一杯雞尾酒端到他面前。
幽幽酒香飄來,趙熹然這才回過神。他咳了一聲,以掩飾剛才的神游。
和她相處日久,他發現自己被她無意中流露的某些特質漸漸吸引,從前種下的印象也在漸漸改變。
他,是否該抗拒?
酒呈橘紅色,上面還有一層白色泡沫。一瓣鮮橙卡在酒杯邊緣,半個橙身浸泡在酒里,旁邊點綴一顆鮮紅的小草莓。顏色非常漂亮。
「很漂亮,漂亮精致到我舍不得喝。」他贊嘆,不忍心破壞這美麗。「這杯酒叫什麼名字?不會是什麼瑪麗吧?」
以前讀大學的時候,班上那些女生總說什麼血腥瑪麗,當然,她們都是從小說上看來的,他也沒見過。
「這酒的名字叫——」何聆霖鮮有地猶豫了,她抿抿櫻唇,彷佛下定決心般說道︰「它叫『出蓮』。」
「出水荷花?很有意境的名字,很配這個酒。不過如果真在上面插朵小荷花就好了。呵呵,我開玩笑的!」趙熹然拿起酒杯。「那我就嘗嘗何小姐的手藝吧!」
「以後你可以叫我聆霖,大家都這樣叫我。」她有些羞澀。
酒在口腔中微微停留,再緩緩流下。
這樣是不是太親密了?他若有所思。
「好,妳也可以叫我熹然。」他不忍拂她的意。
何聆霖捂嘴笑。「我覺得我們像古代小說里的人,好拘謹,連怎麼稱呼都要商量一下。我再準備些酒,喝了以後大概就會放開點!」
她對自己這麼不設防?趙熹然苦笑。如此一來,自己就真的沒有繼續恨她的理由了。
為了營造氣氛,何聆霖關了燈,點上幾枝蠟燭。淡淡的煙裊裊升起,有種夢幻的美麗。
「熹然,當年……她還需要什麼?我一定辦到!」喝了幾杯酒,何聆霖似乎有勇氣,把埋藏多年的愧疚表達出來。
「有我在,她不會受委屈的。」
「喔……」也是,他比自己厲害太多,她有什麼資格補償?除了幾年來不間斷的偷送花。
「都是我不好,害他們變成這樣。可是,我真的沒想到後果會這麼嚴重……如果我知道,絕對不會那麼做的。」
可是,世界上從來沒有賣吃了就不後悔的藥,她活該。「當時看到那些照片,我真的氣瘋了,認定她在欺騙哥哥……沒想到……」
「沒有想到薇薇也是迫不得已?」趙熹然搖頭。「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她真是苦命的女孩。」
「我後來听說,她是為了媽媽的病……」
「當年她十六歲,我還沒資助她。那時她母親心髒病,急需動手術。可是她根本拿不出錢,而黑市的器官買賣她又沒有門路。所以,只好選擇拍照片賺錢。」
一個女孩子能做的最大限度,也只是這些了。
「听起來很高尚是不是?」他的笑有些嘲諷。「可是命運從來不善待薇薇,她母親的手術不成功,幾年後去世了。」
「這些,是你查到的?」
「她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即使是資助她上學的時候,她也從不把自己的痛苦說出來。」
何聆霖覺得喉嚨如火燒般難受,于是又喝了一杯酒,卻沒有發現自己拿酒杯的手在顫抖。
「不說了,反正事情都過去了,現在只要努力生活就好。我想,薇薇也不會希望大家一直難受。」
沉溺在過去的痛苦中無法自拔,並不明智。
「嗯……我知道。」她松口氣,打算轉換話題。四年的痛苦已經夠多了,壓得她喘不過氣。
「你為什麼資助她?」
趙熹然彷佛陷入回憶,回憶中有個女孩和薇薇的臉漸漸重合,她在迷霧中對他笑,然後投入另一個人的懷抱。
「熹然?」
迷霧中的臉龐忽然消逝,被眼前的人取代。他拉回思緒,嗓音有些沙啞。「只是一些私人原因。」
她彷佛挨了記悶棍,半天說不出話。
是啊,她交淺言深了,她根本沒有資格了解他。
兩人不知該說些什麼,為了放松氣氛,只好不斷喝酒來打消尷尬。
夜越發深沉,兩人酒也越喝越多。
何聆霖最後的印象是吃了「出蓮」上的柳丁,然後就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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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露,射進室內的光線讓亮了一夜的壁燈也黯淡。
何聆霖因為頭痛而醒來。
昨天情緒有些失控,酒喝多了。她又不是千杯不醉的人,會不會在趙熹然面前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何聆霖忽然打個冷顫,連忙直起身,絲被從身上滑落。
她這才發現自己躺在沙發上,而身上的被子是從臥室拿出來的。
趙熹然?!
她跳下沙發慌張地四處尋找,不過沒有人影,顯然他很早就走了。
無來由一陣失落充溢心間,他終究會走……前思後想考慮那麼多,她依然沒有勇氣告訴他,那杯雞尾酒的名字其實叫「初戀」。
驀地,她看到茶幾上有一張紙條。
她趕緊拿起來,上面寫的是︰
今天最好不要去上班,好好休息。酒很好喝,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