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桌上尚未熄滅的蠟燭幫了大忙,在大雨天、身上沒帶其他物品的情況下,想鑽木取火無異于緣木求魚。
火堆升起後,只見竹竿兩頭搭在架子上,上面懸掛著潮濕的衣物。有男衫,也有女衫。火光中隱約映出衣物兩端之人的身影。
「那個……鐘將軍,衣服烤干了嗎?」詩華蜷縮在懸掛的衣物後頭,看到另一頭清晰的影子,簡直恨不能鑽到地下。
「公主不必客氣,叫我鐘慕卿就可以。兩件小衣服已經好了,外衫還要再烤些時間。因為剛剛雨太大,我們的衣服沒有一塊干的地方。」
火焰將他的臉照得通紅,掩蓋了孤男寡女相處一室的幾許尷尬。
「我先把干的給妳,接著!」結實的手臂穿過衣簾伸進來,嚇了詩華一跳。「放心好了,我沒有看妳。」听見她的叫聲,他體貼的說。
「哦,知道了,沒關系的,謝謝……」她囁嚅著,一手圈著膝蓋將身子縮得更小,一手顫抖的拿過干衣。
遞過衣服後,他結實的手臂很快就縮回去,解除尷尬警報。
然而當她的視線觸及干衣服時,詩華本就已經酡紅的臉蛋,更是轟然爆炸--這,這……這分明是她的抹胸和內衫啊!
天啊,他剛才就那樣一本正經的給自己烤這些?!天啊,這下連抹胸的顏色都被人知道了,她的臉今後往哪里擱?!
不過始作俑者似乎並不知覺,仍然勤快的翻轉濕衣服,耐心烤干它們。
也是,從養馬奴隸到帶兵打仗的將軍,鐘慕卿對女人的東西基本七竅卻只通了六竅--一竅不通也。
詩華拍拍臉,努力讓心緒平靜下來。干爽的衣服重新穿在身上,不再感到寒冷也分外舒適。
「鐘慕卿,你冷嗎?」
「還好。臣靠著火烤衣服,倒有些熱。」
「你們打仗時遇到下雨天,也這樣烤干衣服?」
詩華很好奇,因為看樣子他對這事滿熟練的,衣服也一點都沒烤焦,穿起來溫熱干爽。
鐘慕卿苦笑著搖頭。「雨天戰斗對雙方都不利,所以很少在那時開戰。而且將士們有簑衣,可以防雨。」
「簑衣?」她頓時來了興致。「那是什麼東西呀?」
他熟練翻轉著衣物免得燒焦了。「就像我們一般穿的衣服,不過它不是用布料做的,而是簑草。這種草的表皮比較光滑,本身又是空心的,所以用它來做簑衣,雨水不容易滲透。」
「真有那麼好玩的東西?簑草哪里可以找到呢?」
「鄉下可以找到。皇宮是絕對沒有的,因為它一點也不漂亮,也不起眼。」
「那可不行。」詩華轉了轉圓圓的大眼楮,興奮的說︰「本宮現在對簑草感興趣了,回宮馬上讓奴才們在花園種植!」
鐘慕卿失笑,果然還是小鮑主的性子,說風就是雨。
「公主如果把它種植在皇宮花園里,與那些嬌艷的花朵可不相稱。再說簑草又沒什麼觀賞價值,種在那里不合適宜。」
她不禁語塞,好像有點對哦!
「簑草雖為賤物,可以輕易得到,但直到現在,大伙兒還沒有找到比它更適宜制作避雨的東西。」
「可是……」
「臣知道,公主外出一向由侍女撐傘。非但很雅致也方便輕捷,可是其他百姓不一定買得起。」
他面色如常,並沒有諷刺她不識人間疾苦的意味。
「所以更多時候大家不分尊卑,外出遇雨都會穿這種簑衣,因為很方便。」
「哦,原來如此。」詩華似乎懂了,可總覺得他言語之中有另一番意義。她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去努力思索著。
如果太傅看到她現在勤于思考的模樣,一定會感動到老淚縱橫--這個刁蠻的公主終于有人可以治住了。
「照你這種說法,我突然想到,有些人也是這樣--乍看很不起眼,但事實上卻獨一無二、不可代替?」
鐘慕卿微愣,笑著搖頭,繼續烘烤自己的衣服。
其實,他是想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用處。雖然人生來並不平等,但總可以透過自己的努力,成為對國家社稷,對百姓有用的人。如果一味自怨自艾,就只能沉淪下去,而且毫無用處。
「我覺得你就是這樣啊!」詩華一掀衣簾大聲宣布。「你以前是養馬的,後來卻成了打勝仗的將軍。如果誰因為你的出身而輕視,那他肯定要吃苦的!」
話說到此,她彷佛聯想到什麼,隨即委屈噘起小嘴。「就像我,不僅輸了,還被該死的蛇咬一口。」
郁悶死了,歷代有哪個公主像她這麼倒楣。親哥哥不疼自己還要被別人欺負,雖然自己也有小小不對的地方啦!
「公主,外面風大,請小心身體免得受了風寒。」
詩華歪頭,奇怪他那麼緊張干什麼。視線向下--
「啊!」清脆尖叫立時回蕩在破廟里。
鐘慕卿目不斜視,滿臉通紅的趕緊把半干衣衫穿在身上。剛才他不小心看到春光,手便被火焰燒著了。
人果然還是安分守己比較安全。
詩華覺得自己從小到大沒這麼狼狽、倒楣過,被毒蛇咬不說,自己還主動讓人看光光。
是報應嗎?那真太殘忍了!
忽然一團衣服蓋到頭頂上,眼前頓時黑暗。等把衣服扯下來時,頭發也被弄到凌亂不堪。
「公主,外套已經烤干,您可以穿上,別著涼。」
鐘慕卿抬頭望了望外面,雷雨已經過去,現在雨淅淅瀝瀝的,大有轉晴趨勢。
「哦,是嗎,知道了。」
羞愧之余,詩華公主似乎為剛才瞧見「景色」所震撼,不禁有些呆呆的。
從小長在深宮,規矩多多,約束多多。像剛才那「驚鴻一瞥」,是空前的,似乎也是絕後的。
鐘慕卿不知道自己長期在軍營鍛煉出的結實精壯體格,已對某人造成嚴重的沖擊,還吝嗇的用半干衣服遮住。
好失望,沒的看了--自己簡直像個小色鬼,詩華心里暗罵。
背過身把衣服穿到無可挑剔的狀態,她清清嗓子說道︰「我準備好了,鐘慕卿你呢?」
「快好了,把外衫烤干就可以。」竹竿上的外衫已被全部拿下,他們之間一下子變得全無阻隔。
雖然不是第一次近距離觀察他,卻是有別于以往帶著仇恨戲弄的心情,現在看他,發現他真的好有男子味道哦!
如果說皇帝哥哥是承襲皇家風範,有著高貴不可及的氣質,他就是俊美而充滿著親和力。
而且--嘿嘿,他的身材比周圍那些孱弱的文官好太多了!她絲毫不臉紅地想著。
他的胸膛好溫暖,胳膊也有力氣,可以輕易抱起自己,那樣以後推秋千可以指定他啦!
難道所有武將都這樣?詩華疑惑了。
但是,其他將軍不是叫髯胡子、就是滿臉橫肉,看起來就覺得好凶喔!
嗯,看來看去還是他最帥,而且性子溫和,被自己那樣捉弄,還能不計前嫌救自己。
在詩華專注而不加掩飾的目光注視下,饒是鐘慕卿皮粗肉厚也受不了,何況他臉皮原本就薄的很。
「公主想不想听听臣帶兵時的趣聞?」該用什麼打點岔,調劑氣氛。
「好耶好耶我想听,那些老頭子總是說些故紙堆里的東西,煩死人了。」所以經常逃學不是她的錯。
轉移話題成功!
鐘慕卿開始講述起他熟悉的軍營生活。而這一切,對自小獨處在深宮的詩華來說,是絕對新鮮而有趣的。
小雨已經停了,廟里之人似乎並沒有察覺。
一個眼光盯著火焰陰影處娓娓道來。一個雙手撐著臉頰帶著甜甜笑意,目不轉楮盯著敘述之人。
目光雖然沒有交集,卻有種若有似無的情愫偷偷地滋長。暴風驟雨的仇恨過去之後,是春風化雨般的寧靜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