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強忍著眼淚爬起來,繼續追逐無情前進的車隊。
「公主。」小玉再也忍不住,掀開簾子流淚望著踉蹌奔跑的主人。她即將遠離這一切,縴細的手臂朝著詩華伸去,卻什麼都抓不住,只有空氣無情掠過。
侍衛上前拖住鮑主,為了顧全皇家的顏面,自然不容許堂堂公主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沒有形象。
詩華尖叫著,悲憤而無奈的看著車隊漸行漸遠。她抓不住小玉的手,她留不住自己最好的玩伴。身為堂堂神武公主,什麼都做不到……她哭泣著,周遭呼嘯而過的風也渲染上悲戚的色彩。
旁觀的人群里,年幼的孩子躲進父母懷里,直覺感到害怕,卻不知道到底害怕什麼。少年看到這幕人間慘劇,也有些不忍,他將臉頰靠在心愛的馬兒身上,感受片刻溫暖。
神武的秋天,從來沒有這般冷過!
詩華公主不停掙扎、捶打抓住自己的侍衛,連小嘴也用上,發了狂似的亂咬一通。礙于公主的身分,侍衛們不敢還手,只好閃避著以避免受傷。
此時,詩華公主抓住一個空隙,身手靈活掙月兌侍衛竄進圍觀的人群里。
她一把扯過發愣少年的馬鞭,朝著侍衛及車隊隨行的成員狠命抽去,力氣雖然不大,但在極度憤怒下所抽出的鞭子,也著實令人疼痛難忍。
車隊後方頓時亂成一團——
挨打者的抽氣聲、夾雜著受驚小孩的哭喊聲,將枝上鴉雀驚得振翅急飛。
這群狗奴才!
詩華泄憤似的一鞭鞭抽向隨行的護衛、宮女,似乎得看到他們疼痛號叫,才能讓她失去玩伴的心情好過點。
「誰讓你們干壞事、誰讓你們送她走。膽子真不小!還敢來抓本公主,抽死你們,抽死你們……」
她年紀雖小鞭子舞得極流利,而因為她身分尊貴,底下人即使受了皮肉之苦,也沒人敢出頭制止。
驀地,鞭子在半空繃緊成一條直線,鞭身黑亮帶著血跡,在陽光下有說不出的陰森。
詩華扯了扯,扯不動。
傷痕累累的下人們原本驚慌失措、用胳膊護著自己的頭臉,听到公主突然靜了下來,無不小心翼翼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
只見詩華公主慢慢回頭,帶著被侵犯的極度憤怒,細細彎彎的眉毛上挑,平時似秋水般盈亮的眼眸燃燒著熊熊火焰。
「大膽奴才,你竟敢阻撓本公主教訓不听話的下人,想死了不成?!」嬌聲呵斥,合該柔聲細語的腔調此刻听來極為霸道。
少年皺眉,原本對這看似重情分的公主充滿了同情,卻在見識到她無理取鬧的一面後,那感覺頓時灰飛煙滅。
哼,這就是嬌生慣養、目無法紀的皇家子弟,神武真是好本事。
「既然您是公主,就該注重禮儀,堂堂神武公主當街撒潑,傳出去只會讓王室蒙羞。還望公主自重!」
「自重?你要我自重?!」詩華提高嗓門,滿臉不敢置信。
從小到大她沒受過任何委屈,更沒有听過一句重話。
這個穿著破布破鞋,牽著一匹老馬,做作得要死的窮酸臭小子,竟然要她「自重」?!
怒火攻心,詩華使勁扯動鞭子,想狠狠朝這個死家伙身上抽去,好讓他知道什麼是公主的權威!
可惜,她忘記之前教訓人,沒有人敢還擊,是因為敬畏她「公主」這個尊貴身分。但若遇到不吃這套的人,她的嬌氣霸道便沒人理會了。
周圍的侍衛們原本該上前幫忙,但想到先前被這個刁蠻公主抽得一身傷——
哼!這任性公主活該被人好好教訓一番,反正到時候上面怪罪下來,還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頂著。
「死家伙,我饒不了你,我一定要叫皇帝哥哥好好教訓你!」
詩華在眾人面前死命的扯著鞭子,但鞭子卻一動也不動,她又氣又羞,臉頰燒得通紅,看來嬌艷照人。
如果她的性子不是那樣,應該是個美麗迷人、討人喜愛的女孩……少年不禁微微分神。
「妳動輒嚷嚷著要找皇帝哥哥。」少年收斂心神輕蔑看著她,即使手掌已被鞭子劃破流血,卻仍不在乎。「哼!咱們神武國的主子若果真英明神武,便該專心致力于讓國家強大、百姓安居樂業,而不是三天兩頭動用權威,幫刁蠻任性的妹妹收爛攤。」
此話一出,周圍響起一片抽氣聲。
這小子實在太大膽了,竟敢在大庭廣眾下議論皇上和朝政,他有幾個腦袋啊?但擔心之余,投來更多的是激賞的眼神。
「你……」詩華被他堵得啞口無言,眼楮一紅,屈辱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她發誓,總有一天要把這家伙吊起來狠狠抽幾百鞭!
「大逆不道以下犯上,你找死!」
「呵呵,若不是侍女代替公主您去和親,那紅轎上的新娘想必就是您吧!鮑主的玩伴走了,您尚且知道要心疼,在抽打別人的時候,為什麼就沒想到他們也有親人、也會為此心痛?」
「住嘴住嘴!你這大膽刁民竟把本公主和一般百姓相提並論!」她畢竟還小,除了罵也說不出什麼大道理來反駁。
當然,她也沒什麼光明正大的道理可以讓人信服,說得再多,也只不過是徒增旁人對她的厭惡感而已。
無可救藥了……
少年對皇家幾乎沒了信心,要靠這些人振興國家,簡直是痴人說夢,百姓到底要怎麼做才好。
「說,你到底是哪家的狗奴才,有本事留下名字,本公主一定會讓你好看。別告訴我,你有膽欺負別人沒膽留名留姓!」她小小年紀架子倒不小!
少年冷哼,壓根不怕她的激將。
「在下鐘慕卿,是郎中令田大人家的養馬家奴。我做的一切與大人無關,若公主要懲罰就沖著我一人來好了。」他全數說明。
郎中令在神武國的官階並不小,若要責罰也輪不到公主干涉——向來皇室繼承古訓,後宮女子嚴禁干政。
鐘慕卿說這番話時並沒有想到這麼多,只是天生的耿直單純,讓他覺得自己行得正坐得端,生平事無不可對人言者。
「原來是臭養馬的。瞧你這馬又老又丑又瘦,沒用的東西去跳河算了,死了倒干淨。」小鮑主嘴上不饒人。
「在下憑自己本事吃飯,活得很開心,不需要跳河。」鐘慕卿不卑不亢。
沒能挫挫這男子的氣焰,讓詩華公主心頭如被刀割、被火燒般難受。
猛一回神,送嫁的車隊已經走遠,玩伴沒有了,自己還被人當眾教訓,她氣得渾身發抖,簡直想撲上去和他同歸于盡!
侍衛發現公主似乎失控了,大驚之下,趕緊把氣到抓狂的公主又抱又拉的護送回宮。
沒戲看了!人群漸漸散開,百姓們搖著頭回到各自居所。
鮑主和親遠嫁這事兒他們早已司空見慣,只是這回換來的和平又能持續多久?神武國難道就只能靠「和親」一途,才能換得暫時苟安嗎?
「馬兒馬兒,剛才有人說你又老又瘦,看來是我虧待你了,走嘍,咱們回馬廄去。」鐘慕卿搖搖頭,牽著瘦馬正欲離開,一轉身發現面前一名衣著精巧的青年男子正覷著他笑。
那人眼角閃爍精光,不怒自威,一看便知非尋常人。被他的風采所吸引,怔忡片刻後,鐘慕卿下意識的抱拳回禮。
一個月後,郎中令接到詔命,調鐘慕卿入宮任御林軍養馬官。在宮里當值了些日子後,鐘慕卿才知道那個對他笑的人,正是剛繼位的神武皇帝。
神武皇帝目睹那天他與公主之間的沖突,非但沒有降罪,反而欣賞他的直言敢諫,更對他那直指核心的尖銳質問極為激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