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天寶看著乘坐于鳳輦中的人兒走出來,那不可仰視的雍容華貴之態,艷光灼灼逼人,一夕之間,他眼中的她已然陌生了。稍稍一怔,他緩緩跪下,垂下視線,看著那雙鳳頭鞋踩過大地微塵,毫不停滯地從他面前走過,而後,她站在了如兗面前,徐徐伸手,手指往上一抬,以一種居高臨下之姿示意父親平身。她的唇邊微露一點端莊高雅的笑縷,語聲緩緩︰「父親不必多禮,快快請起!本宮今日受皇上囑托,特來探望為國事操勞的父親,本宮帶了些人參,還有一枚權符!」她攤開掌心,將一枚落了朱印的金字令牌放入如兗手中,「此次點兵競技,只要是父親中意的人選,不論他是否為軍中將士,也不論他是否被他人選去,父親均可憑此令將人調為己用!皇上對你寄予厚望,本宮也盼著父親能掃除一切障礙,成為欽差大臣!」
「謝皇後娘娘恩典!」
如兗握緊落到自個手心的那枚權符,望向女兒的那種眼神略含探究,當父親的已經感覺到女兒的心態似乎不同以往,一度沉浸在悲傷往事中、對宮中一切漠不關心的如家小女兒,今日竟是自發地跳入了權術圈子里,與如氏家族站在了同一陣線上,她這麼做,目的何在?如兗目光微轉,看了看女兒刻意背對著的那個人。
東方天寶跪在她身後,撐在地上的雙手一點點攏緊,握著發顫的拳頭,他似乎在隱忍著什麼,直至如意隨父親往門里走,一腳已邁入相爺府時,他終于忍不住輕喚︰「皇後娘娘!」
如意步態一滯,卻不回頭。
東方天寶抬頭看著以略顯僵硬的姿勢背對著自己的如意,猶豫了片刻,噎在喉嚨里的話最終還是咽了回去。他輕嘆,無語。
輕若飛煙的一聲嘆,她卻清晰地听到了,小巧的櫻唇泛出一絲冷笑,搭在父親手背上的手一用力,如兗吃痛地皺眉,轉頭看了看女兒,只看了一眼,他心里冷不丁打了個寒噤。
如意此刻的眼神十分恐怖,飽含怨恨,如此毒烈、如此刻骨的恨,似乎頃刻就能顛覆一切、毀滅一切!
砰——
相爺府的兩扇朱漆大門關上了。
棒著冷冷緊閉的門,已然看不到如意決絕的背影,東方天寶站了起來,轉身,背對那道門,深吸一口氣,大步往前走,垂在身側的雙手卻攥得緊緊的,心,也一陣陣地抽搐,嘴里頭微苦。
十八個勁裝少年在後面默默地跟著他走了一段路,把皇城每條街都遛了一遍,眼瞅著日當午了,新主子就跟掉了魂似的還在前面走個不停,子勛暗自皺眉,疾步追上去,面無表情地問︰「公子,咱們這是去哪里?」
東方天寶停下腳步,眨眨眼,再眨一眨眼。
瞅著新主子一臉迷糊樣,子勛指指皇城里大大小小的擂台,還有橫幅底下一撥接一撥幫著如兗搖旗吶喊、賣命吆喝的官差,試探著問︰「公子此刻還有什麼打算?」識時務的,干脆認輸得了。
「打算?」東方天寶恍然回神,掰一響指,領頭往前走,「傻樣兒的,淨浪費時間!兄弟們,跟上嘍,咱買豆芽去!」
還買豆芽?!
一片申吟聲倏起,那十八張臉全跟抹了炭似的灰不溜秋。
你爺爺的,跟錯主子和嫁錯人沒啥區別,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第四章奇兵到美人笑(1)
烏飛兔走。
恍若一眨眼的工夫,東方天寶與「東方夫人」約定「博人一笑」的三日期限只剩下了最後一天。
在念奴嬌嚴密防守下,東方天寶就連與她閑嘮嗑、暗送秋波的空隙都逮不著,眼瞅著到了嘴邊的熟鴨子就要飛了,廟里的和尚都跟著著急,住持方丈也放出話來,讓那小兩口趕緊把曖昧關系明朗化,要是再這麼不清不白地在和尚廟住著,惹得出家人六根不淨,休怪老方丈鐵掃帚一揮,將大搞曖昧的禍根統統掃地出門!
其實,這兩天來一直在搞曖昧的只有一個。
每當夜深人靜,念奴嬌把房門一鎖,東方天寶就隔著門坐在外面,捧著書卷開始念詞,念的也不是情意綿綿的詩啊詞的,仔細听,他一晚上念的是︰「佛曰,色不異空、空不異色;佛曰,色既空、空既色。佛曰……」
你爺爺的,傻冒一個!子勛在對面的房里拿枕頭死捂著耳朵也驅不走擾人的「蚊鳴」,偏偏念奴嬌在自個床上睡得可踏實了,听門外千篇一律的催眠曲,她那叫一個困!第二天起了床一開房門,對著門外一雙熊貓眼,她是倍兒精神地給人當頭潑一桶冷水,又擺了張冷傲「凍人」的臉,把人凍得縮在角落里直打哆嗦。
冰凍三尺,實非一日之寒!
到了第三天的早晨,念奴嬌照樣兒穿著自個刀尺的那一身清涼薄紗,端了一臉盆的冷水,拉開房門正想往門外潑水,哪知今兒站在門外的卻不是木頭呆瓜,而是那個叫「可兒」的女孩,被一雙母狼般凶狠的眼神這麼一瞪,她手里那一盆冷水便怎樣也潑不出去,「怎麼是你?」
「不然你希望是誰?」可兒的話很直接,一語就能狠狠地戳到人心里頭去。
念奴嬌把臉盆里的水往地上一潑,抓了把梳子,斜倚著門框梳發,一對兒狐眸卻打斜瞄著可兒,「你吃人似的瞪著我做什麼?我又沒偷你男人!」
可兒仍瞪著她,烏黑的一對眸子擁有伏于野林中的狼最敏銳的洞察力與直覺,少了一些人類的虛偽,她很直接地表露自己的情緒,應答的話硬邦邦的︰「目前沒有!」
手中的梳子一頓,念奴嬌睜大了眼,「你真把他當成自個男人了?」
可兒壓根不懂什麼叫女兒家的羞怩與矜持,眼都不眨一下就非常直接地回答︰「他是我選中的男人!」
這話听來更像是「他是我選中的公狼」!狼群里是這麼選伴侶沒錯,問題是那姓東方的家伙橫看豎看都不像一匹狼,把這兩人湊合到一起想象出的畫面,念奴嬌只覺別扭!「你選了他,他可未必會選你,至少眼下他是一門心思在琢磨著怎樣討我歡心!」她並指夾起一綹長發,用發梢輕刮可兒臉頰。
可兒直直瞪著她,四顆微尖的門牙磨得咯吱響,「我討厭你!」
「我也不喜歡你和你選的那個男人!」念奴嬌把梳子斜插在鬢角,狐眸中隱透一分狡黠,「既然咱們都不喜歡彼此,而他與我打的賭是必輸無疑的,索性,今日你先代他送我回宮如何?」清早就派了可兒來盯梢,說明那家伙此刻不在慈恩寺,眼下就是她逃月兌他的大好時機!
可兒一言不發地瞪了她片刻,猝然轉個身往院子里走,念奴嬌急忙跟緊了她。
二人走到慈恩寺後院東牆邊,可兒蹲下來掰開牆根上一叢雜草,牆角便露出一個扒開了土的洞,她指著這牆洞,沖念奴嬌說了仨字︰「鑽出去!」
狽才鑽洞!念奴嬌一挑眉,這當口又來了公主的傲氣,猝然抬手賞人一耳刮子。
可兒見她一揚手,便機警地往後退了半步,半邊臉頰仍被念奴嬌的指尖刮擦了一下,瞪人的烏眸里猝然露了凶光,她反手扣住念奴嬌的手,張嘴狠狠一咬。
念奴嬌猛力抽手,手背上仍印上了幾顆烏青的牙印,她的嬌靨驟冷,狐眸里躥了金蛇般的火苗,異常妖魅!
兩個人就這麼相互敵視,周遭的空氣倏凝,殺機一觸即發!
寺中一個小沙彌正躲在角落里看著這兩個人,覺著事態不妙了,拔腿就往佛殿里跑,找遍了幾處佛堂,沒能找著東方施主。怪了,大清早的,這人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