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僵持著,只有分出輸贏,決出生死,這場戰斗才會結束。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她依然安詳地睡在榻上,無視外面的激斗,沉浸在漂浮的世界里。
☆
「無量壽佛。」一個滿面紅光、仙風道骨的中年道士徐徐走進了望月軒,沒有人知道這個道士是怎麼進來的。
他輕拂手中拂塵,視線落在昏睡著的雲琛身上,徑自走向床榻。
此時,齊律兩人極有默契的同時罷斗,聯手攻向道士。殺招之下,道士非得血濺五步不可。
這道士乃何許人也?只見他輕拂手中拂塵,輕描淡寫地化解了兩人的聯攻。
律風暗暗心驚︰此人功夫深不可測,莫非就是當年指點公主用碧玉盞續命的高人。念頭一轉,他退出圈外靜觀其變。
齊硯不知其中原委,是以攻勢愈來愈陰狠,均未能傷道士分毫。
「施主,請听貧道一言。」
齊硯的眸色轉為暗紅,滿是殺意。他的四周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那種味道仿佛跨越了千年,尋找到了今世的依托,化為天地間為之變色的力量。他忘了本意是只把道士逼離床榻,而非一心想體會那嗜血的快感和看著別人瀕臨死亡的痛苦掙扎。
道士暗叫不妙,照此下去,非得喚醒那只沉睡中的惡靈不可,到那時,誰也無法全身而退。
「施主再要纏斗下去,那位姑娘可要性命不保了。」
他胸口一窒,幾欲無法呼吸,神志稍微恢復正常,但依然殺招不斷。
「貧道是為救那位姑娘而來。」
齊硯利落收勢,退至床榻邊,一雙冷魄驚傲的眼無聲地射出懾人的冷芒,「你有辦法?」
道士頷首,松了一口氣,好重的戾氣啊,差點被他毀了千年修行。
齊硯側身讓開,密切地注視著道士的一舉一動。
道士合上雙目,氣運丹田,口中念念有詞。他伸出右手,食指輕按于她的額上,一絲白氣從四周飛入她的眉心間,面色逐漸紅潤。
見狀,齊硯心中略寬,喉頭便松了一口氣。
少頃,一朵金色蓮花顯現其間,耀眼奪目,似欲飛升。
齊硯大駭,驟然發難。律風一直暗中監視他的舉動,替道士隔開了他突發的一掌。
道士收回右手,袍袖拭去臉上的細汗,對律風拱手道謝。
風雲將起之際,雲琛細密而黑亮的睫毛如蝴蝶撲扇著的雙翅,唇中溢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齊硯听見了,律風听見了,道士如釋重負,露出笑意。
杏目微張,眸中清澄,病態全除,聖潔光華。
她身軀微動,閉目盤膝而坐,神色祥和,縴縴玉指結成蓮花勢,像做了千百年那般自然。
臂之齊硯,他額冒青筋,鼻翼怒張。你這個傻子,道士騙了你,她也騙了你,傻子、傻子啊!他寧願她不動、不言、不笑,當一個活死人,起碼她會靜靜地伴在他身旁。而如今,她要成佛,成菩薩了嗎?他不準、不準……
他大跨向前,欲抱起她。
「別動她。」道士與律風同時出手相阻。
她打坐完畢,四肢百骸無比通暢,輕吐胸中郁結之氣,精神大振,再度睜眼,眸中充滿慈悲之色,恢復到最初的平靜無波。
她緩緩走下床榻,無視齊硯痛苦的眼神,雙手合十,對著道士施了一禮。道士還之一禮,「無量壽佛。」
齊硯鉗住她的右腕,猛一用勁,把她扯入懷中,緊緊地擁住,埋首于她頸項間。
她臉頰微紅,尷尬對著道士一笑,也不掙扎。
「尊者可是想清楚了?」道士緊皺眉頭,顯然不同意她如此做法,明明可以月兌離苦海,為何還要深陷其中?
她無語,回眸望了一眼身後的男子,頷首。
「尊者既意已決,貧道也不再多言。」道士掐指一算,大駭。看著她身後抬首,露出妖邪之氣的男人,忍不住再次苦勸,「尊者可知道在以後將面臨怎樣的劫難?」
她輕咬粉唇,雙眸一黯,依舊不語。
「此時若不歸位,命里死劫,神仙無救啊!」
她抬起首來,淡淡一笑,眉心間的金色光彩暗淡下去,「多謝仙友告知。」
道士嘆了一口氣,「身在紅塵中,莫惹紅塵事,還望尊者勿忘修行,別跌入迷障啊。」
「滾──」終于忍耐不住,齊硯惡言相向。該死的道士,居然挑唆雲琛離開他。
道士盯著他現暴戾之色的雙眼,好言相勸︰「以後行事,還望施主三思而行,凡事留些余地。」
說完,他步出望月軒,身影逐漸消失在藍天白雲之間,只留下一段晦暗不明的句子。
「同生今世亦前緣,歷盡滄桑一夢間。往事不堪回首問,放生池畔憶前衍。」
☆
夜涼如水,月似新芽。
多情的夜,朦朧的月。
夜,空氣中透著香甜的氣息,人欲醉。
月,湖面如鏡映著倒掛吳鉤,景迷人。
她,長長的發有幾縷垂落在胸前,余下的則散在身後直至床榻,烏黑柔亮的秀發如黑瀑般,在瑩瑩燭火下閃耀,額上的金色蓮花是她格外的裝點,聖潔、飄逸、動人。
他,修長優雅的手穿梭在她的發間,溫柔地梳撫著,傾盡無限的愛戀,深邃閃亮的黑眸凝視著她宛如一泓秋水的美眸,吻溫柔地落下,熱切、愛憐、滿足。
「只要有你,我願放下屠刀,抑制殺念,只要有你──」他在她的耳邊喃喃,似嘆息似誓言。
淚,無聲無息地落下,她有些哀傷。
他的胸口因她的淚緊縮著,捧起她的臉的大手溫柔得像捧著稀世珍寶。
「為何哭了?」
她粉唇輕顫,他還是不明白啊,不明白心存善念不該是為任何人嗎?如果有朝一日,她真的不在了,他要如何自處,難道真要殺盡天下人以解他心頭之恨嗎?他的愛太強烈,強烈到是強求了,若求之不得,他的恨又有誰能夠承受啊?
他溫柔地吻去她如水晶般的珠淚、吻平她深鎖著的眉頭、吻去她眼中的憂傷,最後停留在渴望已久的唇上,肆意品嘗,流連忘返。他吞進她的喘息,貼合著她顫抖的身軀,柔和的女子曲線,撩撥著年輕的軀體。
他將她放倒在床榻上,俯身凝視著她的雙眸,繼續追問︰「哭什麼?」
她,後悔了嗎?不確定在胸中擴散開來,她是為誰留下,律風?天下蒼生?還是他──齊硯?她是因為想救贖他?還是因為──愛他?
她搖搖頭,淚流不止,模樣有著他從沒見過的嬌怯。
他低咒一聲,煩躁又有些粗魯地拭去她腮邊的淚水,火大地托起她的下巴,「回答我。」
她強扯一絲笑容,悶不吭聲,小手柔柔地攀上他的頸項,第一次主動湊上自己的紅唇。
他一僵,狠狠地吻住她,不復剛才之溫柔,直到她氣息紊亂,抵受不住。想起道士臨走前的那番話,他內心極度不安。什麼死劫?什麼歷盡滄桑一夢間?夢嗎?他偏要它不是。她是真實的,不是他的夢,她活了下來,就要一直陪著他,直到──他死。
但她此刻的神情卻叫他心涼,他沒那麼容易被她敷衍過去。他泛起一絲邪魅的笑,眼神轉冷,忽地翻身下榻。
她駭極,緊抓他的衣袍,怕不小心一松手,世上又多添幾縷孤魂。她努力止住自己的眼淚,哽咽出聲︰「你說過,不再逼我了。」
他一顫,想起上次差點逼死她,復上床把她摟在懷中,「你要我怎樣,我便怎樣;我不再逼你,你也不要迫我。」
她依偎在他的懷中,靜靜地聆听他強而有力的心跳。她知道自己變了,從她發怒、自盡那刻開始,她就知道她已經不是從前的她了。她拋棄了千年的修行,憤然走上自絕一途,她就知道,她已回不了頭。她終究動了情、動了心,卻仍舊沒能化解他心中的怨氣,使他幡然悔悟。幾千年的怨孽,她拿什麼來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