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既罷,余音繞梁。
他放肆的目光凝視著面龐娟秀的雲琛,良久,道︰「李姑娘芳齡幾何?」
雲琛心中微微一動,不明何意,依實答道:「二十有二。」
「可曾婚配?」
「不曾。」她輕蹙蛾眉。
「大膽!」齊硯怒喝,「四年前,朕為立後征選四品以上官員的女兒入宮,那時,你在何處?李正庭好大的膽子,竟敢欺君!」如果他當時得見李雲琛,只怕魏氏之女也沒有為後的機會。他所惱怒的並非是李正庭欺瞞一事,而是她明明近在咫尺卻差點錯失的恐慌。不知為何,他就是想要得到她。
雲琛盈盈跪倒在地,「皇上息怒,請容民女稟明。」她言語溫和,雖有焦態,卻無恐懼之色。
他怒氣漸息,心中驟然清明。她寥寥數語,卻能減少他人的煩躁;幾記淺笑,卻讓人如沐春風。
「民女本不是李大人之親生女兒,三年前才投奔到李家,更對皇上征選秀女一事一無所知,望皇上明察。」
「依你的年紀,又是官家之女,為何至今沒有婚配?」齊硯心中一動,三年前,會不會純屬巧合呢?瞧她這份氣度和言談舉止。說她只是個官家之女,未免叫人不信。
他上前親自扶她起來,再次一同落座。雲琛微側過身子,不著痕跡地避開了兩人間的踫觸。
即使被問及女兒家如此隱私之事,雲琛也不覺得窘迫不安。心中無私愛,自然坦蕩。只是她一生中本無姻緣,又如何啟齒向別人解釋。
齊硯見她半晌無語,誤以為她矜持不便予答。他心中早有定案,不管她是否婚配,是否心屬他人。他能得到天下,何況一名女子?如若她真是「她」,將其困至宮中,她又能如何撼動他的江山?瞧她模樣,絕非野心勃勃之人,盡避如此,也可用她來牽制西郡叛賊。回頭得仔細審問李正庭,看她到底是何來歷。
齊硯起身,步出軒外,回頭道︰「明日為太後診病,你需要些什麼?」
「民女喜靜,只要明日皇上喚退左右就行了。」
齊硯詭秘一笑,別有深意道︰「皇宮里真要尋一處僻靜之所著實不易,你要早日習慣才好。」
她,合他心意。
目送齊硯遠去後,雲琛回到望月軒內打坐,開始靜神養氣,但腦海中卻不斷浮現齊硯臨走時那一笑,不由得心浮氣躁。她索性拿出卦盤,看卦象是否有所警示,一如既往,混沌不明。
☆
雲琛坐在太後病榻前,凝視著太後略顯死氣的蒼白面容。默念︰上蒼啊,原諒我逆天行事吧。
此時,坤慶宮內窗門緊閉,李雲琛開始打坐調息。一盞茶的工夫,元珠從她體內徐徐升起,浮于太後頭頂上空,溫潤如珠的光華籠罩著整張病榻。
傳說,天人均有元珠護體,而她在人世輪回一遭,元珠已逐漸被污濁之氣侵蝕,不復初之空靈潔淨。幸得碧玉盞能助她恢復一二,保她在人世間度過數十余載。而今,碧玉盞下落不明,她已四年有余未飲過碧玉盞所盛之水,日漸感到身軀枯竭。此時,她使用元珠救人,無疑是在自毀。上天給她的時日無多了,可她又該如何才能讓蒼生避過浩劫?
坤慶宮的大門「吱」地被打開,李雲琛緩步從里面走了出來。
皇親國戚齊聚在宮外,目光齊落在李雲琛身上。望著她蒼白如紙的面容,齊硯不禁迎了上去,關切道︰「如何?」
雲琛點頭,不語。以為他問的是太後病情,遂指了指內室,正欲離去,喉頭微甜,一抹鮮紅奪口而出,昏倒在齊硯懷中──她連走回望月軒的氣力都沒了。
「雲琛、雲琛!」齊硯在焦急之中不覺已換了稱謂,無需言語,心靈相通。他知道太後必然無恙,遂抱起雲琛徑直奔向望月軒,「快傳御醫!來人哪,好好伺候太後。」
「皇上,容臣來抱李姑娘吧。」大內侍衛統領羅浩上前道。皇上抱著一名罪臣之女,在皇宮內狂奔不符規矩。
「滾!」齊硯一腳踹開羅浩,「不用你這奴才來多事!」
見她嘔血,心中那抹似有若無的情心被徹底喚醒。她的出現,無疑擾亂了他那顆猶如死潭晦暗不明的心,本以為只是被她吸引,可如今見她嘔了血他才初次體會到那種仿佛被撕裂開來的痛楚。
齊硯緊緊抱住懷中昏迷不醒的人兒,他此生決不放手,不論她是何人。他是皇帝,能撐起天下,況乎一名女子。
「御醫,她的病情如何?」齊硯坐于榻前,輕撫她細致的面容,面有憂色。
「老朽無能,實在看不出李姑娘身患何疾?」老御醫誠惶誠恐,「據老臣所察,李姑娘脈象平穩,不知為何會昏迷不醒?想是今日勞累所至。」
「嗯?」齊硯嚴厲地橫掃一眼,十分不悅,而落于雲琛臉上的目光又變得溫柔關懷,良久,他冷冷地開口︰「身為御醫,你們也太無能了,既是老朽,朕留你何用?」
「臣罪該萬死。」伴君如伴虎啊,皇上沒因他們無法治好太後而降罪,卻一名女子龍顏震怒。
「萬死是不必了,下去吧。」齊硯強壓嗜血的念頭。
前些年,他殺人如麻,被民間百姓稱為「混世魔君」。近年來,他收斂了許多,成了聖君,可骨子里的邪惡殘忍之心並沒湮滅,他照樣嗜殺,只是在不知不覺中抑制了自己的殺念,仿佛是……怕傷了誰的心,是誰呢?他不知道,是她嗎,眼前這個蒼白羸弱的少女?齊硯微微一笑,是你在阻朕的殺戮嗎?雲琛。
獨坐于病榻前,他靜靜地凝視著她。
我與你如此截然不同︰你超然物外,不與人爭;我戀棧帝位,算盡心機。可我卻如此珍視你,雲琛,你明白嗎?朕不管你是何人,要你的心都不變,你合該是為我而生的女人。
別逃呵,即使要我拱上江山才能討得你的歡顏,我也絕不猶豫。
愛你含笑的模樣,別皺眉啊,雲琛,待在我的身邊,我許你一個曠古爍今的榮寵。
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為拿來,只要你開口。
☆
「咚、咚……」門外響起敲門聲,打斷了齊硯的冥思。
不是吩咐不準人前來打擾嗎?膽敢違抗聖命。他厲聲喝道︰「哪個奴才?」
「是……是臣妾,燕姬。」
是她,她來干什麼?
齊硯揚起劍眉,抑下怒氣,「進來。」
一名絕子推門而進,艷若桃李、雅似幽蘭,步履輕逸,飄飄欲仙。
燕姬走至齊硯身旁,美目含情,倉促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輕語︰「皇上,這是臣妾祖上傳下的九轉還魂丹,有起死回生之效,希望對李姑娘有所助益。」
此時,齊硯的視線從雲琛臉上移開,皺眉道︰「真會有效嗎?」
燕姬輕輕頷首,承上手中的白玉瓷瓶。
她本是夏國公主。國滅後,在喬裝逃亡中被齊硯從亂馬蹄下救出,一見傾心,後才得知他乃滅她家國的仇人。無奈,已是情根深重,身心相許,雖恨他,卻更愛他。她雖性情孤傲,但善良多情;貌美才高,一生受命運擺布良多。她甚愛齊硯,不然以她如此高傲之人,斷不會委身仇人。
太後對她心存芥蒂,使之不容于周朝皇室,她惟一所依恃的只有齊硯的寵愛。可如今,她也要失去了嗎?瞧他注視榻中女子的神情,直叫她暗自神傷,那是她窮盡一生也無法得到的眷戀與柔情。
齊硯輕柔地捏住雲琛的下頜,微一使勁,讓她張嘴吞下丹藥。
「皇上,您……喜歡她?」她緊咬下唇,問出心中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