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扭打、掙扎後,直至老師前來喝止,凌雲才停下手來。
那一晚,他偷偷地溜出神學院,乘坐巴士,去到偏僻的郊外,在滂沱大雨的昏暗夜色中,站在寂靜無人的古橋上,他不再壓制,放聲大哭起來。
眼淚混合雨水,頭發與衣服濕漉漉地黏在臉上、身上,一個十二歲男孩的哭泣與叫喊聲,響徹雲霄。
這時,一個銀發的男孩拿著雨傘,跑到他身旁,向他遞出折得整齊潔淨的小方巾。
「別哭。」
「我沒有哭!」凌雲大叫,瞪著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銀發男孩。
這麼丟臉的樣子竟然被人看見了,這種偏僻的地方怎會有人?而且,誰要他多管閑事!
凌雲在心中恨恨地想著,再次用不客氣的聲音說。「不用你多管閑事,我沒有哭!」
「是我看錯了,原來是雨水。」銀發的男孩附和地點點頭,把拿著小方巾的手遞得更前。「或者是我多事了,不過,請你接受我的好意吧。」
看著他臉上體貼的神色,與水色眼楮內溫柔而堅定的神采,不知怎地,素來桀驁不馴,而且戒心極重的凌雲竟然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接受他的好意。
小方巾帶著他手心的微暖,令他冰冷的身心也隨之溫暖起來,那份溫暖,凌雲至今不能忘懷。
◆◇◆
從餐車上拿起一片土司,隨意抹上牛油,凌雲用不經意的語調向正站在沙發前,用影像電話與人通訊的法西斯問。
「找到了嗎?」
法西斯把電話關上,說。「還沒。」
「一群廢物!」
凌雲不悅地謾罵一聲,法西斯走到他身邊,安撫地說。「凌,放松一點。只要他沒有離開香港,就一定會找到他。」
他溫柔,充滿節奏的聲音,稍稍平息了凌雲的不悅。
其實凌雲心中亦明白,香港雖小,但也有幾百萬人口,想從中找出一個人,根本就像大海撈針一樣。
冷靜下來後,他對法西斯說。「由梵蒂岡再調一隊人來,並對香港政府施加壓力,要他們更進一步協助我們,活佛如來是找尋天魔的唯一線索,無論如何,一定要將他找出來!」
「是。」法西斯知道他心焦,用力點頭。
凌雲知道他必定會盡力而為,心里也放心了,語調一松,笑著問他。
「今天的行程怎樣安排?」
「請等一等。」法西斯拿出只有手心大小的行動計算機,按下開關,邊以修長勻稱的指頭在雷射投影屏幕上輕快飛舞,邊用有條不紊的聲音說。
「香港十大富豪之一的利考和先生,希望下午二點可以與你共進午餐。三點半要到教區視察,由北京和台灣來的幾位主教的飛機五點會抵達機場,半小時後,他們會來到主教庭堂等待你接見。七點整,與兩位北京來的司長在中華樓用膳,九時半,香港的特首夫人邀請你到她家中。」
「啊!又是這樣!對著那些沒有情趣的人吃飯,實在叫人食不知味。」一口咬住土司,凌雲受不了地蹙起眉頭。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法西斯拿起黑咖啡,愛莫能助地對他搖搖頭。
他們這次到港,並非官方訪問,也沒有事先張揚。不過,香港很小,而世界上是沒有秘密的,消息總會傳出去。頭一個星期,因為知道的人不多,情況還好;不過,近兩三個星期,因為知道的人多了,幾乎整個香港上流社會的人都以邀請到凌雲這位紅衣主教為榮,法西斯每天單是接邀請卡都接到手軟。
「中國人就是特別虛榮!」嗤笑一聲,凌雲俊美的臉孔上掛起毫無邪氣的嘲弄。
「凌,別忘記,你也是中國人。」
「那又如何?」凌雲不以為然地挑起眼角,斜睨著坐在對面的法西斯,眼瞳中閃動的驕矜高傲之色,令法西斯無言以對,只得苦笑。
恰巧,外面響起叩門聲,法西斯上前打開門,走進來的是香港教區主教李明朗,他先向法西斯打招呼,之後在餐桌旁停下,向凌雲行禮。
「閣下,剛剛香港的警務署長致電,他說到外區去的通行證已經有了,只要閣下希望,任何時候都可以前往。」
凌雲滿意地點點頭,接著對法西斯說。「法西斯,將今天所有的行程取消。」
「是的,閣下。」法西斯恭恭敬敬地彎身應是,自古以來,天主教就將同性戀視為大罪,嚴禁同性戀者出任神職。所以他們之間的情事,亦極為保密。而為避流言,在外人面前,法西斯一向敬稱凌雲為「閣下」。
「另外,密宗的幾位喇嘛在外面不肯離開,已經是第三天了,閣下還是不願意接見他們嗎?」
「不見!」听見李明朗的話,凌雲連眼角也懶得抬一下。
「但是,我看他們的樣子似乎很堅決,如果閣下不接見他們,我怕他們會一直在外面等。」
「隨便他們吧!」凌雲毫不在意,揮一揮手,將他打發離開。
吃完早餐後,收拾一下,凌雲與法西斯便一起出門去了。
凌雲穿上及膝的黑色方領燈心絨大衣,同色長褲與束帶長靴,戴著綠寶石權戒的右手提著銀色的長方型盒子,因為討厭香港刺眼的人造日光,臉上架起銀色反光太陽眼鏡,將俊美的臉孔掩藏大半。
法西斯也穿上與他同款的淺棕色大衣,及肩的銀發用銀煉束在頸後,雙手帶白色的小羊皮手套,腰間纏著銀煉,在右腰佩著雷射槍與他的聖劍。
打開大門時,嚴冬的寒風一吹,吹起他柔軟的長發與及膝的大衣衣襬,令他看上去更像中世紀流傳下來的油畫中的英俊騎士。
車子就停在後院外,兩人一起走近,就看見幾名穿著紅黃兩色僧袍的喇嘛從車旁的一棵大樹後走出來。
「樞機主教閣下,請留步!」
看見不想看見的人,凌雲的臉色微微一僵。
隨之回復過來,取下太陽眼鏡,掛在黑色大衣的前襟,他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迎上前。
「啊!原來是嘉木樣活佛和哲布尊丹巴活佛,想不到會在這里見到兩位,真是令人驚喜的巧遇!」
虛情假意!
我們已經在教堂外等了三天了!
若不是我們聰明,躲在這里等你,只怕連你的影子都見不到!
站在後面的三名年輕喇嘛,在心中暗暗叫罵,恨不得將話當面說出來。
幸好,被指名的兩位密宗活佛涵養極好,听見凌雲的話,只是露出微笑,向他合十。
「樞機主教閣下,我們希望可以與你談一談。」
「我也很想與兩位詳談,可惜,我今天另有要事,或者下次吧!」凌雲裝出一副無奈的樣子,轉身便要上車。
兩名已經白發蒼蒼的活佛,不為所動,分別前行兩步,巧妙地擋住凌雲去路。
「不會打擾閣下很久,我們只希望繼續上次未完的話題,請閣下歸還我們密宗的秘寶。」
「一個月前,我已經說得很清楚,降魔金剛杵只會交給密宗活佛。」見他兩人擋在身前,凌雲不悅地壓下眉頭。
「我們就是。」兩名活佛同聲回答。
「兩位別說笑了!你們應該心知肚明,我指的是『活佛如來』,只要你們可以將他請出來,降魔金剛杵雙手奉上!」嘲弄地勾起唇角,凌雲越過他們再次向汽車走去。
听他刻意提起密宗的最大恥辱,兩位活佛縱使涵養再好,此時也不免臉有慍色,看著他目中無人的背影,站在左邊的嘉木樣活佛臉色一沉,伸手便要將他扯回來。
指尖還未踫上凌雲身體,一直守候在旁的法西斯就以驚人的速度介入兩人之間。在明亮的光芒下,銀發化成一團耀目光暈,淺棕色的絨大衣翻飛如雲,右手閃電一揚,雷射槍的槍口已抵在嘉木樣活佛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