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那,韋堡主此來所為何事?」
韋長歌也不答話,從懷里掏出三粒骰子放在桌上︰「想請無恙兄再指教一次。」他也不等無恙回答,迅速仰頭喝干了杯里的水,翻過茶杯扣住骰子,左右搖晃了幾次,再微笑著抬眼看向無恙︰「我說是三個六。」
無恙臉上露出意義不明的微笑︰「我猜還是三、四、四。」
韋長歌揭開杯子,果然是三、四、四。韋長歌只看了一眼,放下杯子再次扣住骰子,過了片刻,再次揭開——這一次,向上的一面赫然成了三個六。
韋長歌一笑︰「你沒錯,我也沒錯——上次在那家酒樓,長歌差點就被你瞞過了。」
無恙的神色居然輕松起來︰「我知道你一定會發現的。一個人輸掉了右手,決不可能不再揭開骰盅確認一次——你是來要回賭注?」
韋長歌搖搖頭︰「我既然親口認了輸,不管怎麼樣,就是我輸了。我不會反悔。只是,要找吳鉤恐怕還得靠你幫忙才行。」
無恙正要說話,蘇妄言突然插嘴道︰「這里好靜。」
無恙看他一眼,回答︰「我喜歡安靜,市井之地太吵,山里僻靜,所以我才住到這里終日和樵夫農叟為伴。」
「一個人住在山里不會寂寞麼?」
「還好。我搬來這里也不過半年左右。」
「原來如此。」蘇妄言頷首,頓了頓,突地道︰「還有一位主人呢?無恙兄怎麼不請他出來讓我們見見?」
無恙臉色微變道︰「蘇公子說笑了,這小屋一覽無余,除了我,哪還有人?」
蘇妄言灼灼地看著無恙,氣定神閑︰「或許那位原本來就不是人。」
「來的路上我已經覺得不對勁。郊野之地是該比別處安靜沒錯,但,這里實在太過安靜了——青山幽谷,竟然連一聲鳥叫一聲蟲鳴都听不到,豈不是靜得有些奇怪?」蘇妄言慢慢地呷了一口茶,話鋒一轉︰「這種靜法我在雲貴一帶曾經遇到過。」
「苗疆是蟲蟻之地,尤多毒物,就連當地人居住的屋子里也常常會有蛇蟲出沒。但去過苗疆的人都知道,遇到這些並沒什麼大不了的,若是一戶人家完全沒有毒物出沒,甚至連屋子周圍都不聞蟲鳴蛇鼠絕跡,那才真正可怕——因為這樣的人家一定是養著天下罕見的巨毒之物,使得附近的同類紛紛走避——拿中原的話來說,就是蠱。」
「上次的賭局,還有剛才,韋長歌擲出來的確實是三個六,揭開的時候卻變成了三、四、四,不是賭具的問題,而是他在那時候被迷惑了,他看到的三、四、四其實只是幻象。如果我沒猜錯,應該就是那個管姓女子所為吧?鬼是不可能光天化日下出現的。而蠱,千奇百怪,就算有一兩種可以控制人的心智也不足為怪……」
蘇妄言瞟向韋長歌,一字一句地道︰「我們的韋大堡主又見色起意、色令智昏、色迷心竅,居然輕輕松松就讓人騙了!」
韋長歌一愣,知道他生氣,只好苦笑。
無恙道︰「你是說我用蠱?」
蘇妄言搖搖頭︰「不。」
又反問︰「你可知道方才你倒茶給我,我為什麼要彈一下杯子?」
「為什麼?」
蘇妄言道︰「養蠱的人家請人用茶或是吃飯的時候,客人這麼一彈,就表示已經窺破了行藏,蠱便不能再作怪。但剛才我在杯子上一彈,你卻問我‘蘇公子怕我下毒?’而韋長歌搖出來的三個六點也還是變成了三、四、四。于是我就知道,不是蠱。」
「那蘇公子認為會是什麼?」
蘇妄言靜靜地看了無恙半天,粲然一笑︰「那女子說自己姓管,其實,她不是‘姓’管——她是管狐。」
屋里一陣靜默。
無恙忽地笑道︰「都說蘇大公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果然不錯。無恙佩服!」
蘇妄言拱拱手,道︰「不敢。無恙兄何不請管姑娘出來一見?」
無恙微笑著低下頭,淡淡道︰「雲中,出來吧。」
只听得一陣笑聲,然後有人輕聲道︰「韋堡主,別來無恙。」
韋長歌猛一回頭,一個少年含笑立在牆角,眉目如畫,依稀就是當日那管姓女子的模樣。韋長歌一怔,呆呆看了一會,道︰「是你!」
少年抿唇一笑,走到無恙身後站住,道︰「在下管雲中,有勞堡主惦記了。」
韋長歌奇道︰「原來你不是女子?!」
雲中看他一眼,只笑不答。
蘇妄言看看韋長歌,又看看雲中,冷哼一聲︰「像由心生,你滿心想的都是絕色美女,眼里看見的自然也就是絕代佳人了。」
說完了,瞪他一眼,偏過頭。
韋長歌有些尷尬地移開目光,但見蘇妄言一臉嗔怒,又不禁悄悄微笑了一下。
無恙伸手把雲中拉到身旁坐下,向韋長歌道︰「蘇公子猜得沒錯,雲中確實是管狐,他從我十六歲起就跟在我身邊了,能贏到堡主一只手,也是雲中的關系。」
蘇妄言又是輕哼一聲。
韋長歌苦笑了一下,岔開道︰「這兩個月來,我和妄言已經用盡了所有的法子,還是找不到你要找的吳鉤。三月之期將近,這麼下去,恐怕得請你去一趟天下堡取你贏來的賭注了。」
蘇妄言喝了口茶,臉色稍霽,仍是沉著聲音道︰「無恙,恕我直言,你做這一切,最後還不是為了找到吳鉤?找不到人,拿著一只砍下來的右手,只怕也不會有多大用處。但韋長歌卻不能沒有這只手。何不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們?說不定會有什麼你沒注意的線索。只要有了線索,天下堡和蘇家就一定能找到人,韋長歌的右手也能就保住了……」
無恙低頭不語,半晌咬著牙道︰「好,我告訴你們。我找他,為的是血海深仇!」
他捏緊拳頭,恨聲道︰「二百三十七條人命的血債要他血償!」
韋長歌和蘇妄言禁不住俱是心頭一驚。雖說已經料到無恙和那吳鉤一定有深仇大恨,但卻沒想到這一段仇恨竟然牽涉到二百多條人命。
雲中安慰似的把手搭在無恙手上,無恙握住他手,深吸了一口氣,一字字道︰「我姓關。」
韋長歌失聲道︰「你姓關?」
無恙重復了一遍︰「我姓關,我的名字,叫關無恙。」
韋長歌與蘇妄言對視一眼,緩緩問道︰「十二年前,岳州離鴻山莊一夜之間慘遭滅門,包括莊主夫婦在內,山莊上下一百多口都被人殺害。莊主夫人連娟,乃是哮劍連伐遠的幼女,連伐遠聞訊,廣發武林貼打探消息,要為女兒一家報仇。沒想到,不到一個月,連家亦遭滅門慘禍。離鴻山莊莊主關城,號稱中原第一快刀,哮劍在江湖中亦是成名已久的人物,門人弟子多有後起之秀,連逢慘變,竟連一個活口都沒留下!連凶手是誰都不得而知……當年消息傳出,轟動了整個武林,十二年來依然是一宗最大的懸案。你說的,莫非就是離鴻山莊這件滅門慘案?」
「不錯。」無恙猛地一捶桌子︰「關城是我父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當年留下我僥幸不死,就是要為關、連兩家二百三十七條人命討回公道!」
韋長歌下意識地舉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你的意思是,連、關兩家的血案都是吳鉤所為?」
「親眼所見,豈能有假?!」
韋長歌又道︰「江湖中都說關、連兩家並未留下活口,你又是怎麼逃月兌的?」
無恙黯然道︰「那天我回去,娘和小妹都已經遭了毒手。爹受了傷,倚在柱子上,一個滿身是血的男人提著刀站在一邊,他看了我爹許久,最後一刀刺在爹心口,就是那個時候,爹抓住那男人的手叫了一聲‘吳鉤’,我這才知道那男人的名字。他殺了我爹,就向我走過來。我原以為自己是逃不掉的了,沒想到,他只是看著我……——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他的眼楮,他的眼楮紅紅的、滿滿的都是恨意,簡直像要燒起來一樣!但他動也不動的看著我,那樣子,卻又像是比我還要傷心……不知道過了多久,那男人長長嘆了口氣,倒像是要哭似的,轉身走進內堂去了。那個時候我才十歲,又害怕又傷心,只知道哭,竟然沒有趁機逃走。他出來的時候,手里拿著一個小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