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總有一種擔憂令他夜夜難眠,而越靠近她,這種不祥的感覺就越是強烈……
冬日的武夷山依然郁郁蔥蔥,滿眼綠色。
山腰處一大片茂密的樟樹林,枝干遒勁蜿蜒,細密的樹葉映著蒼藍的天空,在疾穿的風中抖動。
林中光線很暗。
樹葉枝丫將陽光遮蔽得如同傍晚時分。
林中異常的寂靜。
沒有飛鳥的聲音,沒有走獸的聲音,只有樹葉細細吹動,只有風在林中穿梭。
林中有一棵巨大的樟樹,自根部生出六根粗壯的枝干。其中一根高聳入雲的樹椏上,似乎懸吊著一個修長的事物。
仔細看去——
那,竟然是一個人!
而且是一個女人!
她的雙手雙腳被緊緊捆綁著,眼楮閉得很緊,五官溫婉清秀。她面容蒼白,嘴唇干裂翹皮,呼吸已然虛弱得若有若無。她的身子像是痛苦至極,可是卻沒有一絲申吟。
她被這樣吊在樹上已經三天,水米未進。
她心中很清楚,在那些人眼里,她根本就不是一個人,而只是一個餌。
一雙古井無波的眼楮。
黑翼在陰暗的樹影中仿佛一個幽靈。
「或許,她並不知道你綁了她的丫鬟。」
黑紗翻舞。
如煙如霧的黑紗繚繞一個體態絕美的女子。女子的雙眸美麗無比,卻好像洶涌的黃泉,充滿刻骨的恨意。她的面容被黑紗遮住,但想來,那應該是一張美艷如花的臉龐吧。
「哼,」黑紗女子冷笑,「我已經放出了風聲,她一定可以知道。哪怕全天下的人都不曉得薰衣在我手中,烈如歌也一定知道。」
黑翼看她一眼︰
「你以為她會來嗎?」只是為了救一個婢女,踏入明知的陷阱,世上哪里有這樣愚蠢的人。
黑紗女子眼神陰狠︰「如果她不來,再過兩個時辰,薰衣就會死得很慘。」
黑翼的身子微微一顫。
黑紗女子忽然仰天大笑︰「哈哈,烈如歌啊烈如歌,何需到處尋覓你的蹤跡,只要一個丫鬟就能讓你乖乖現身!炳哈哈哈……」
笑聲在茂密幽暗的樟樹林里回繞,陰柔得如毒蛇一般。
薰衣的雙腕早已滲出斑斑血絲,她的面色慘白如紙,嘴唇亦煞白煞白。
她被懸吊在空中,仿佛一個被抽走了所有生命的紙偶。
時間在樹葉的細響中流逝著……
素青棉簾的馬車疾馳在山路,馬蹄奔騰如風,馬身上已經有了密密的一層汗。
山間的風將車簾吹揚起來。
「還有兩個時辰。」
抱謹的聲音自顛簸的車廂中傳出。
清俊的眉頭微微皺起,手指收得很緊,指骨有些青白,幾聲壓抑的咳嗽逸出單薄的胸口,青色的衣衫隨著輕咳震動起來。
他倚坐在馬車的窗邊,神態有些微的憔悴,卻依然清遠如玉。握起碳筆,他在紙張上寫道︰
「再快些。」
「是。」玄璜應著,撩開車簾,對駕車的赤璋道,「王爺吩咐,速度再加快些。」
「是!」
赤璋用衣袖拭去滿臉汗水,用力揮出鞭子,吆喝著汗血寶馬跑出所有的力氣。
馬蹄如飛。
山路旁的樹木如雲影般消逝在馬車身後。
只有兩個時辰了。
玉自寒閉上眼楮,他的手輕輕踫了下懷中的那串碧玉鈴鐺。再過兩個時辰,就可以見到她嗎?
她還好嗎?
可有受傷?可有消瘦?這樣久沒能守護在她身邊,讓她吃了許多的苦,雖然知道她的堅強,可是,她依然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啊。
變故發生得那樣突然,她可能很久都沒有笑容了吧。應該在她身邊的,那次在林中就應該將她接走;無法陪在她的身邊,無法給她以力量,他的心就像被千萬道車輪碾過。
心,沉重的抽痛。
他又咳嗽起來,單薄的肩膀抖如秋日的落葉。
玄璜自包袱里取出一件大氅,披到玉自寒肩上,道︰「王爺,小心風寒。」
玉自寒微笑著擺手,想告訴他不必,卻忽然發現那件青緞大氅正是當初她親手縫制的,微微一怔,便任得一陣暖意裹住了全身。
突然——
「唏騮騮——」
一聲驚聳的馬嘶!
車廂劇烈震顫,險些翻了過去!
玉自寒神色一凝。
玄璜立時掀開車簾探身出去。
山路上,他們的馬車赫然已經被包圍了起來!
二十幾個黑衣蒙面的男子手持各種兵器,每人俱是太陽穴微微隆起,眼中精芒四射,顯然是一流的高手。
玄璜略一思忖,抱拳正色道︰「各位兄弟,若是求財,請開個價碼,能力所至必不推辭。」
山風蕭殺。
蒙面黑衣男子們眼露殺機,似乎根本沒有將他的話听進去。
為首的漢子將刀一揮——
「殺!!」
蒙面人們沖了過來,兵刃的破空聲響徹山間!
玄璜、赤璋對視一眼。此番他們和王爺出來,為防外人知曉,白琥扮成了靜淵王的模樣在軍營里深居簡出掩人耳目,他們一路上也是小心謹慎。
然而,終于還是被找到了。
一場血戰終究無法避免!
山路上,刀起刀落,血光四濺。
山鳥驚飛!
走獸躲避!
鮮血的腥氣嗆得山邊野草都要窒息了!
遠遠的一處山尖上。
劉尚書喜形于色。
丙然尋到了靜淵王!原以為他尚在軍中,一切難以下手。誰料幾日前忽然得到密信,靜淵王將于此時從此路經過。當時他將信將疑,景獻王卻如獲至寶,稱從「那里」得來的消息絕不會出錯。
「那里」是哪里?
他並不知道。
但如今看來,景獻王如此相信「那里」,確是有其道理的。
嘿,只有兩個侍從的靜淵王,這次必死無疑!!
樟樹林里依舊寂靜。
風越來越大,樹葉的震響竟似有暴雨之勢!
武夷山的冬天從未有這樣寒冷過。
刺骨的寒風中,薰衣如死一般懸吊在半空。
黑紗女子的眉心漸漸籠上一層黑氣。
她手掌一翻,黑紗如怒蛇般將一棵碗口粗的樹「轟」然纏裂!樹干倒下的巨響,令身後所有的侍女們不寒而栗!飛揚的樹葉和灰塵立時使得樹林更加陰暗!
三天期限已過!
而烈如歌並沒有出現!!
她陰毒的目光狠狠盯住面容慘白的薰衣,恨聲道︰「沒用的賤婢!既然烈如歌根本不在意你,那留你在這里還有什麼用?!」
黑翼瞳孔一緊︰「且慢——」
暗夜絕斜瞪向他,冷道︰「怎樣?」
「你要殺了她?」
「不殺她,難道還放了她?!」暗夜絕陰笑道,「不但要殺了她,我還要她死得很慘!烈如歌,你不來救她,我就要她變成厲鬼去找你報仇!」
一絲鮮血自薰衣干裂蒼白的嘴角涌出。
她的身子在輕輕顫抖。
淡淡的一滴淚水滑落她的眼角,轉瞬被風吹干。
她的嘴角卻有一抹奇特的笑,象是痛苦,又像是釋然。
黑翼望一眼遠處懸吊的薰衣,默然道︰「可能烈如歌正在趕來,你若現在殺了她,豈非功虧一簣。」
暗夜絕打量他,忽然眼神詭異道——
「好,那就再等一炷香的時間。」
橙紅的火光象煙花一樣在蒼藍的天空怒綻!
自打那枚信號花從車廂里放出來,遠處山尖的劉尚書就開始驚疑。
靜淵王雖然身有殘疾,然而素來睿智沉穩、遇事淡然若定,在朝堂中景獻王鮮少能在他面前佔得上風。
難得這次靜淵王輕車簡行,是千載難逢的阻殺機會,眼看勝券已握……
這枚信號花,不會有什麼玄機吧。
山路上,赤璋和玄璜守護在馬車邊。
刀影飛舞。
血花飛濺。
赤璋、玄璜沉著應敵,在殺手們的包圍中,硬是沒有讓一滴血染污了那垂著青色棉簾的車廂。
他們並不慌亂。
他們跟隨了靜淵王十幾年,知道他必已有所準備。王爺絕不是一個沖動的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