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繼續追問。
「難道……你在恨我爹……」
他身子一震,眼中迸出厲芒!
「你說什麼?!」
「你恨我爹,對不對?」她苦笑,「自從兩年前,你望著爹的眼神就有些古怪。」
「我沒有。」
他的話語中透出寒意。
她笑一笑︰「沒有就好。」
月光如水。
如歌的笑容漸漸斂起來。
「那麼,戰楓,請告訴我,你為何會變成一個魔鬼。」
她的話象寒冬的飛雪將戰楓的身子凍凝起來!
「能夠將一個九歲孩子的脖頸捏碎,能夠將刀刺入懷著自己骨肉的女子月復中,你是一個怎樣殘忍的人。」
她凝視他。
一直望進他的眼底。
「我的骨肉?」
戰楓忽然嘲弄地笑。
她皺眉︰「怎麼,哪里不對?」
「這世上,永遠不會有我的骨肉。魔鬼,只需要一個就足夠了。」
她听得疑惑。
戰楓站起來,手中握著他的刀。
月光灑在他深藍的衣上,幽黑發藍的卷發淡淡飛揚,他右耳的藍寶石閃出詭異的暗光。
他的眼楮突然湛藍如大海︰
「如果有一天,我真正變成魔鬼,你會殺了我嗎?」
風,徹骨的冷。
如歌一襲紅裳,滿樹楓葉在身後搖唱,她的面容晶瑩,嘴唇抿著,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燒。
「會。」
我會殺了你。
聲音仿佛是自如歌體內透出來的,有種絕情的味道。這聲音令如歌亦是一驚,她沒有想到自己會說得那樣冷靜。
戰楓仿佛笑了笑。
然後,他離開了荷塘。
荒蕪的荷塘。
在荷塘里,埋著一雙沒有染過塵埃的鞋。那雙鞋白底藍面,用的是麻線,針腳很密,不十分工整,卻來來回回縫了兩趟。
翌日。
「哇!小姐將會是烈火山莊的莊主?!」蝶衣驚奇地睜大眼楮。
薰衣細心地為如歌梳妝,答道︰
「莊主是這樣宣布的。」
蝶衣困惑地說道︰「可是,以前大家都以為楓少爺會繼承烈火山莊的……而且,小姐也沒有什麼經驗,會不會有問題啊……」
薰衣淺笑︰「你不相信小姐的能力嗎?」
蝶衣漲紅了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如歌對著銅鏡,笑道︰「或許爹只是開玩笑的。」
薰衣溫柔地梳理如歌的長發,小心地不揪痛她的發絲,低聲道︰「莊主從未在眾人面前開過玩笑。」
如歌一怔。
「你是說,爹是認真的?」
「莊主特意在江湖群豪面前宣布,應該是十分認真的。」薰衣道。
「那你說,莊主為什麼不選擇楓少爺呢?」蝶衣撓頭,「楓少爺都犧牲了自己同天下無刀城聯姻,為什麼……」
「只有小姐,才是莊主的骨肉。」
薰衣將如歌的長發挽起來,挽成一個清爽的發式。
如歌心里暗驚,她忽然覺得薰衣的口吻中帶有一些嘲弄,向她望去,卻她笑容溫婉,哪里有嘲弄的神情,不由得汗顏自己的多疑。
蝶衣猶豫再猶豫,終于忍不住問道︰「小姐,你高興當莊主嗎?」小姐這樣可愛單純的女子要成為天下第一莊的莊主,一定會很辛苦的!
如歌笑一笑︰
「我想知道爹的原因。」
竹林中。
烈明鏡品著女兒為他新煮的茶,大笑道︰
「好!拌兒的茶藝越發進步了!」
如歌重新為他斟滿,午後的陽光透過竹葉映在她的面頰,粉白晶瑩,她抬起眼楮,輕笑道︰
「爹,你總是夸獎女兒,也不怕別人笑。」
烈明鏡嗔目道︰
「我的女兒是世間最出色的!有誰敢笑?!」
「爹……」如歌微微搖頭,心里卻一片滾熱,「不能因為我是您的女兒,就——」
烈明鏡拍拍她的手,道︰
「歌兒,爹只有你這一個女兒,爹要把最好的事物都留給你。」
她眉心輕皺。
「包括烈火山莊?」
石桌上,溫熱的紫砂壺。
茶氣裊裊蒸騰。
烈明鏡眼神威嚴而犀利︰「烈火山莊的主人只能是你。」
她有些怔仲。
半晌,她問道︰「為什麼?」
烈明鏡背手而立,蕭瑟的竹葉在秋中「颯颯」地響。
「烈火山莊是我和我的兄弟赤手空拳打下來的,為了它,我們經歷過無數次戰役,遭遇過無數次危機,承受過無數次屈辱,更加流過無數次鮮血。然後,才有現在的烈火山莊。」
他的聲音蒼涼。
「烈火山莊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武林的局勢,只有交給你,我才放心。」
「為什麼不是戰楓?」
「……」
烈明鏡搖搖頭,目光一黯。
「戰楓的父親戰飛天,不正是您當年的結拜的兄弟嗎?」如歌凝視他,「戰叔叔死得蹊蹺,雖然無論江湖中還是莊里都鮮少有人提起此事,可是我曉得很多人心里都有疑問。」
戰飛天盛年之時,忽然自盡,留下剛分娩的妻兒。他離世後,妻子也自盡而去,只剩下襁褓中的戰楓。戰飛天生性豪爽樂觀,為何會自盡而亡,是武林中一大懸案。自然有很多種版本的猜測,可是,畏懼于烈火山莊的威勢,都僅止于私下流傳。
「並且戰楓是爹的大弟子,武功與能力都非常出色;而我,雖然是您的女兒,卻從未插手過莊里的事情。爹宣布我繼承莊主之位,怕是很難服眾。」
如歌暗嘆。
不僅是難以服眾,只怕許多人會認為爹私心太重。
戰飛天……
烈明鏡閉上眼楮,右臉的刀疤隱隱閃光,他心中被洶涌的舊事翻絞,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他仿佛頃刻間蒼老了很多。
如歌看到爹的神情,不由一驚,急忙扶住他︰
「爹?……」
她說錯話了。從小,戰叔叔的死就是一個忌諱,在爹面前是決不允許被提起的。
烈明鏡漸漸平靜下來,他望住如歌,目中的神色異常慈祥︰
「飛天是我的好兄弟,但戰楓性情太過殘忍冷酷……歌兒,你雖然沒有經驗,卻果斷堅忍。這次回莊,你的性子比以前也沉靜了許多,功力也似大有進境……」
她靜靜听著,紅衣映著青色的竹林,在午後的風中輕揚。
她眼眸深幽。
一股攝人的美麗,流淌著,自她眼底悄悄綻放。這種美麗,是不自覺的,也就更加驚心動魄……
烈明鏡驟然吃驚!
這個如歌,仿佛不再是離莊前的如歌!
稚氣和青澀自她身上剝離了,她恍若浴火後的鳳凰,璀璨的光輝一點點綻放!
她的模樣……
烈明鏡顫聲道︰「你的封印……」
「封印?」如歌不解,爹怎麼突然冒出這句話,「什麼封印?」
封印……
怕是已經被解開了吧……
那個白衣如燦陽般耀眼的男子……
烈明鏡回石桌坐下,端起茶盞,茶已經涼了。如歌想再斟些熱的,他擺擺手,將涼茶飲下。
「烈火山莊的主人只能是你。」
烈明鏡的聲音不容置疑。
「可是……」
如歌依然覺得不妥。
烈明鏡白眉一振︰「歌兒,爹不會現在就讓你接手山莊,慢慢地,你就可以學會如何處理江湖中的事務,江湖各門派也會開始接受你。」
他大笑道︰「爹會幫你!你不用擔心!」
「可是,我不喜歡……」
如歌努力想勸爹打消這個念頭。
「就這樣決定了!」烈明鏡大手一揮,打斷她,「後天你就離開烈火山莊!」
什麼?爹竟然趕她走?
如歌怔住︰「爹!我剛回來沒有十天。」
烈明鏡沉聲道︰「最近宮中似乎有些亂,玉兒應該早些回去。你同他一起回去吧。」
如歌又怔住。
烈明鏡凝注她,忽然笑得慈祥,慈祥得象天底下所有關心兒女的父親︰「玉兒從小就喜歡你。」
如歌驟然兩頰飛紅,喃聲道︰「爹……」
「玉兒身有殘疾,爹原本不想你同他在一起。只是,楓兒已然娶親,性情亦大變……」烈明鏡嘆道,「玉兒也是很不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