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坐在那里,忽然覺得寂靜得古怪。
她可以看見父親在說話。
她可以看見姬師兄驚喜地對她祝福。
她可以看見眾人開心地大笑。
她甚至可以感覺到右手邊的雪突然將酒灑出了酒杯。
可是,她听不見他們的聲音。
卻能听到遠處那個荒蕪的荷塘中此起彼伏的蛙叫。
她覺得靜極了。
她用所有的呼吸去等待對面的戰楓。
戰楓。
在歡聲笑語中。
緩緩抬頭。
一雙暗黑的眼楮。
深藍已然褪盡。
幽藍的寶石透出死亡的氣息。
他冷冷望住開懷的烈明鏡,聲音冷硬如刀——
「不。」
如歌听到了。
她的心——
一直一直向下沉……
她以為她會痛苦,她以為她會被痛苦一寸寸剮掉,可是,她僵冷的身軀居然連痛苦也不再能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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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
月光下。
青衣的玉自寒輕輕抬起頭,望向烈火山莊的方向。
他在庭院里,坐在輪椅中,清俊的面容淡若遠山,明淨的眼中染著牽掛。
仿佛有風。
樹木上懸掛的碧玉鈴鐺,叮當脆響,初而零散,既而狂亂,掙扎申吟吶喊。
然後寂靜。
「叮——」
鈴鐺中那顆玲瓏的心,似一道寒光竄過,頃刻間炸成碎片,千片萬片,每一片都小如微塵,晶晶閃光,向天際飄去。
玉自寒伸出修長的手,柔聲召喚。
晶光們跳躍、猶豫、躑躅……
手掌憐惜地微攏,將那些碎屑呵護在掌心,流光溢彩的晶芒閃閃流淌,象一曲哀婉的歌。
「他,仍是傷了你的心嗎……」
玉自寒嘆息。
風,將玉自寒的青衣吹向烈火山莊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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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山莊。
烈明鏡的眼楮危險地眯起來︰
「楓兒,你知道你在講什麼?」
人間烈火,冥界暗河。
隨著暗河宮隱出江湖,烈火山莊的命令就是天下武林不可違抗的意旨。
烈明鏡說出的話,沒有人可以違抗。
戰楓冷笑。
笑容帶著十二分譏硝。
「不!」
他重復一遍,聲音不高,但在場每個人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眾人色為之變。
烈明鏡的三個弟子中,玉自寒身有殘疾,武功難以練到極至;姬驚雷一雙裂地錘威力驚人,獨步武林,但可惜性格火暴易沖動,難以服眾;而戰楓,年紀最輕,卻身為大弟子,一把「天命」刀使江湖中人甘為臣服,兼之他性格堅忍、遇事指揮若定,莊內眾人皆認為他將是下任莊主。
但是,他居然當眾違抗烈明鏡!
姬驚雷虎軀一震︰
「楓師兄,你今晚喝的有些多了。」
戰楓好象沒有听見。
冰冷對視烈明鏡。
烈明鏡雪白的須發烈烈怒揚,臉上的刀疤猙獰入骨。
他橫目道︰
「知、道、後、果、嗎?」
戰楓冷哼。
裔浪死灰色的眼楮看著戰楓,象看一只狗︰
「違抗莊主命令者,廢掉武功,逐出烈火山莊。」
寂靜如噩夢。
戰楓站立于席間,剛美的身軀象遺世獨立的孤煞,幽黑發藍的卷發無風自舞,亮光中,他的眼楮黯如漆黑的夜,只有右耳的寶石,是唯一的光芒。
如歌看著他。
仿佛置身于一個距離他十分遙遠的角落。
她不認識這個戰楓。
她的戰楓,是那個在漫天碧葉的荷塘邊,懷抱著十四朵盛開的荷花,會羞澀,會緊張,會對他愛戀的少女說——「我會永遠保護你」的少年。
烈明鏡強壓下怒火,瞪視孑然傲立的戰楓︰
「理——由——!」
他的怒吼使大廳內所有的門窗剎那間震裂!
夜風呼呼地灌進來!
戰楓在風聲中,極輕極輕地望了眼如歌。
如歌面容蒼白。
嘴唇褪盡了血色。
一絲柔亮的黑發飄在她耳畔。
但她的眼楮。
倔強、毫不屈服!
她直直凝視他,眼楮眨也不眨,她要听!
她要一個理由!
好挖掉這顆心!
是亙古的悠長……
還是呼吸的急促……
戰楓道︰「因為我不喜……」
心,灰飛煙滅……
這五個字……
多麼輕易的五個字……
如歌強忍住突如其來的顫抖!不可以!不可以脆弱!不可以在傷害她的人面前表現出她的脆弱!如果她膽敢哭出來,她寧可去死!!
「因為我不喜歡他!」
一個聲音打斷戰楓。
那聲音有些發抖,有些歉疚。
是從如歌口中發出來的。
她的笑容一開始有些顫抖,但慢慢的,笑容越來越大︰
「因為我不喜歡戰楓!」
她挺起胸脯,笑著對烈明鏡解釋︰
「爹,對不起,我原來喜歡楓師兄,可是,現在我不喜歡了。」
她只看著父親︰
「楓師兄知道我不再喜歡他,所以才說不的。是我對不起楓師兄,我不喜歡他,我不要跟他成親。」
氣氛頓時變得詭異。
這樣一來,違抗烈明鏡的變成了他的女兒。
戰楓的卷發象被夜風吹動,張揚地飛舞,深藍涌進他的眼底,他又望了如歌一眼。
如歌紅衣雪膚,臉上有笑容,嘴唇卻倔強地抿著。
她的眼楮比六月的太陽更明亮。
明亮得可以將他的心灼出一個黑洞。
她沒有看他。
她好象再也不會看他。
戰楓眼中的深藍,直欲將暗黑吞噬。
「歌兒」,烈明鏡眉心深皺,一種復雜的神情使他忽然顯得有些疲憊,「你不用維護戰楓。」
如歌笑︰
「我哪里是在維護楓師兄,我是在維護我自己。」
烈明鏡仔細打量她。
如歌輕笑道︰
「爹,不要讓我嫁給楓師兄好嗎?因為我不再喜歡他……」
「她喜歡的是我。」
輕若花語的聲音微笑著揚起。
眾人尋聲望去。
一個輕笑的白衣男子,耀眼優美如雪地上的陽光,他似乎是會發光的,一時間令眾人驚艷到睜不開眼。
一種空靈的星光。
一種極美的風致。
象清晨的朝霧,游走在雪舉手投足間。
雪笑得極慵懶,輕柔地摟住如歌的肩膀,嫵媚地呼吸她身上的甜香,眼波如水飄向烈明鏡︰
「有了我,她怎麼還會喜歡戰楓呢?」
烈明鏡的眼楮微微眯起來。
他看著雪,突然好象一驚,想起了很多事情,詭譎的光芒在他眼底閃爍。
雪……
這個歌兒帶回莊的男子,莫非竟會是……
他沉吟不語。
如歌一動不動,任由雪擁著她的肩膀。
她望著裔浪︰
「裔叔叔,我違抗了父親的命令,甘願接受莊規懲罰。」
裔浪灰色的瞳孔收緊。
他怎會不知道如歌在烈明鏡心中的地位,如果將她逐出山莊,第一個痛苦的就將是烈明鏡。
眾人也面面相覷。
氣氛正古怪中。
雪笑顏如花︰
「哪里會有懲罰呢?你只是在跟自己的爹訴說女兒家的心事,告訴他你另有心上人了而已,如果這樣都會受到懲罰,那你爹也太不盡人情了吧。」
慕容一招急忙大笑附和︰
「哈哈,對嘛,哪家的兒女不會跟父母有意見相左的時候呢?大哥,你罵她幾句就算了,不要跟小女孩兒家斗氣了。」
凌冼秋微笑︰
「大哥,如歌有心事肯坦城相告,有這般不扭捏造作的孩子,是大哥的福氣啊。」
姬驚雷直視烈明鏡︰
「師父,不要怪罪如歌!」
烈明鏡扭頭看向裔浪︰
「浪兒,此事由你裁決。」
裔浪面無表情道︰
「小姐在同父親講話,而不是莊主。」
烈明鏡撫掌大笑︰
「好——!好——!」
夜風涼涼吹來。
廳堂中忽明忽暗。
如歌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盡了,不由有些虛軟。
一只手扶住了她。
她輕輕看去——
雪一如既往頑皮的雙眸,卻似乎有種深邃的感情。
第八章
月亮被雲彩擋住,夜空昏黑而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