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再犯同樣的錯誤——
他不會再犯了。
步子越來越慢,最後停下來,緩緩地轉身望向二樓亮著燈火的窗子,那里站著一個人,看不清臉,兩條長辮子垂在胸前,身材縴細。
很像那個人,可是,他知道不是她。
那個人抬起手,緩緩地向他揮手。
雖然看不見她的臉,可他竟認為此時的她一定是面帶笑容的,溫柔而關注的笑。
他也抬起了手,「晚安。」
「咚咚……」樓梯上有不明顯的走動聲。
「明早不用叫我——不管有什麼事都別叫醒我。」
「是,忙了一晚上小姐一定累得不行,您的臉色實在有些差呢。要不,您再吃些東西?我看,您都沒怎麼用餐。」
「不用。」
「可是,您說話有氣無力的。」
「……普莉瑪。」
「是。」
腳步聲忽然停下來。
「以後,不要再對克里斯說任何關于我的事。」說完,腳步聲又響起。
「為什麼?公爵很關心您,他——還愛著您,我看得出來,凡是長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
「普莉瑪,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你想太多了。」
「我保證——」
「好了。」她柔柔的聲音打斷她,「我心里自有打算。」
聲音停了一會兒,又再度傳來,只是,腳步聲越來越遠。
克萊拉靠上樓梯旁厚實的牆壁,目光閃了一下,斜睨了一眼樓梯口,轉身離開。
火光被風吹動搖晃,乳白色的華裙劃過地面,速度加快,最後消失于轉角長廊處。
腳步聲,漸漸地消失。
第4章(1)
天空烏雲密布,轉眼間已下起雨來,灰蒙蒙的天氣加上霧蒙蒙的大雨,不過是中午時分,看上去竟像夜幕來臨前的一刻,灰暗無光。
一架高篷馬車停在玫瑰堡前,躥出一個高高的身影,沒有理會身旁僕人支起的雨具,徑直沖入堡內大門。
不用任何稟報,來人直接走入了愛麗絲王妃的房間。
「父親?」格露西亞放下手中擺弄的紅色玫瑰花,頗有些驚訝,「您怎麼在這樣的天氣來了?普莉瑪,去沖杯熱茶來。」
來人正是格露西亞的父親柯林•德爾•克尼特萊伯爵,濃密的黑發,目光如炬,上唇理著極漂亮的八字胡,油黑光亮,梳理得極為妥帖。
「我來自然是有緊要的事情。」
克尼特萊伯爵坐到女兒對面的沙發上,紅木的雕花木桌上擺著精致的花瓶,旁邊散落著十幾朵玫瑰花,此時她還有心情插花?
「國王與貴族們現在正僵持著,原本以為會支持國王的諾亞公爵也一聲不吭,更別提安東尼公爵——」
「父親。」
榜露西亞繼續擺弄她的花,溫柔的神情像是對待心愛的情人,「事關自己的利益,這很正常。陛下硬是要加重他們的稅收,又強行勒索土地——本來,皇室的勢力也大不如前,貴族們聯合一氣也很合理。」
克尼特萊伯爵听了也皺眉頭,「這我也知道,可……我們應該站在哪一頭呢?陛下對你——我們很好,貴族們的勢力也不容小覷,不管怎樣總會得罪一方。」這也是個難題。
「您不必憂心,哪邊也不站就好了。」
「哪邊也不站?」
榜露西亞微笑,「您只要像以前一樣該做什麼做什麼,不該說的話不說也就罷了。」她將剪好的花插到花瓶中。
「若是有這麼容易就不必我苦惱了。」他不會連這些事也想不通,他也想躲清靜,兩邊不沾,可是——「這兩天啊,斯坦森伯爵和羅夫伯爵接連著來拜訪,話里話外就是要我也站在他們一邊,听他們講,似乎多數貴族還是向著他們的。而且,陛下也召我入宮,說過兩天還要辦宮廷宴會。」
躲不了啊!
「所以,您拿不定主意了?」
「是啊,不然也不用急著找你商量。站在貴族派一邊勢必會得罪陛下,而站在陛下一邊——」
「您也是認為陛下並無勝算。」不然,又怎麼會左右為難。父親是那種很會把握機會的人,可是現在如芒在背生怕走錯一步。那麼,至少說明表面平靜如常的拉西亞已經波濤暗涌了。
「這事怕是由不得陛下了。」格露西亞淡淡地道,「貴族們已經抱成一團了,就不容易分。」她笑,臉上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何種表情,笑容十分迷人,「您呢,又只是想明哲保身,這麼大的雨,您真的很容易生病的……就趁這機會托病吧,您覺得怎麼樣?」
「陛下那邊?」
「您就不用管了。」若這點事她也應付不來,父親的腦袋恐怕很早就搬家了。
這也不失為沒有辦法中的好辦法。克尼特萊伯爵喝普莉瑪端進來的熱茶,熱氣緩慢地向上升騰。
有了麻煩他便會向格露西亞訴說,尋求解決的方法,可他從不會想這樣的習慣是何時養成的,又從什麼時候起自己的女兒已經由天真的只听父母話的小女孩變成了如此有心機而漸漸變得疏離的女人。
「剛才上來時,我看到克萊拉小丫頭了,很漂亮。」有了主意,心情也放松了下來,他難得有興致地聊起那個以前連看都不會看一眼的丫頭。
「很多人都這麼說。」
「該是找個人嫁的時候了。」
「嗯,我也正有此打算。」
「我看夏爾公爵——」
「父親!」格露西亞輕輕地打斷他的話,抬眼,紫藍色的眸子淡然無波,卻流光溢彩,「我會讓她找一個真心喜歡的人……她的事就不勞您煩心了。」
克尼特萊伯爵微怔,原來她是真心地對克萊拉好?
「她今年十六,還早,讓她慢慢選吧。」
榜露西亞說著,有一瞬間的恍惚,十六歲——多麼好的年齡啊,她的十六歲似乎卻是太過遙遠了,她真的……也曾有過花一般的十六歲?那一年的一切就像一場夢……
「那麼,我走了。」克尼特萊伯爵裝作沒有看到她眼底的憂傷。
「您在這兒用過餐再走吧,正下著雨。」格露西亞挽留。
「算了,雨也小了。」更何況他的小新娘還在家等著呢,克尼特萊伯爵說著,已然起身,「多注意身體,我看你似乎又瘦了。」
「是,您也是。」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道理,但還是注意別和陛下太生分了。」
榜露西亞勾唇淺笑,這才是他真正想說的吧,身體什麼的,不過是他接下去說話的鋪墊,「我知道。辦事我有分寸,您就放心吧。」
伯爵微赧,「那,我走了。」
榜露西亞下樓將伯爵送出大門,普莉瑪像幽靈一樣跟在身後,寸步不離。
「小姐?」她已經站著看大門看了好久了。
「你知道我答應嫁給杰克時,父親對我說了什麼嗎?」
「啊?」
榜露西亞輕笑,「他說‘太好了’。」
普莉瑪默默地沒有吭聲,太多的時候她只是想找個人傾訴,她無須開口。
「結婚的第一天,我一天都在想這句話,為什麼要說太好了?有哪里太好了?我一直在想——想不出來。」
「小姐,」普莉瑪望著她的背,「您在埋怨伯爵嗎?」
她不清楚小姐為什麼選擇了杰克•麥卡尼王儲,可她隱約覺得這事與伯爵月兌不了關系——就是在小姐與伯爵在書房深談之後,小姐才宣布要與王儲結婚的!
收回視線,格露西亞嘴角噙笑地回身走上樓。
「說一點不怨是假的,多少有一些,但,路是我自己選的,便沒有資格回頭。」更何況她已沒有回頭的余地。
她是沒有選擇的……
「听普莉瑪說,你最近似乎常出去?」
「我……」克萊拉低頭,眼楮卻飄忽地看向別處,「有幾位在宴會上認識的小姐們邀我去,我——不好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