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牆角邊堆著幾棵她叫不上名字的小樹,栽在盆里。
她走過去,正面便是南宮清的所在。他面前是一張三尺寬的大桌子,上面堆放著凌亂的賬冊,筆墨紙硯。
他一臉嚴肅,雙下巴不滿地耷拉下來。手中的筆不停地在寫著什麼,說話顯得也不是那麼專心,「和月,你還有兩天便要出嫁了,要注意自己的閨譽。」
南宮和月站在桌前,面無表情,「爹這話是什麼意患?」
南宮清抬眼看他,虎目瞪大,「以後不要和別的男子太過親近──韓畏是爹請來保護你,但你們不要太過親密,不能讓他隨意進你的閨房。」韓畏那夜衣衫不整地抱著和月回來,第二天全府就傳遍了,他並沒放在心上,作為保護和月的人,他不覺得韓畏做得有何可議。但今天劉管家去望月居裝飾房間時,窗子無意間被風吹開一條縫,竟讓他親眼瞧見里面相擁在一起的男女!回來更是調來專門侍候七小姐的曉玉叫來尋問,報于他知道,這時南宮清才察覺事情的嚴重。
「……我不要成親。」
怎麼南宮清也沒料到南宮和月會講出這種話,手上一松,筆掉到賬簿上,涂上了記事。
「你說什麼!?」南宮清驀地站起身。
南宮和月面容依舊,「我要退婚。」
「不可能!」南宮清一口回絕,「親已經訂了,彩禮已經收了,新郎已經在路上,明晚就到,現在你說要退婚?你要我的臉面往哪擱?!」
不說與蘇家勢必撕破臉,就是在江湖上,他也會顏面掃地,豈有大婚之日前一天突然退婚的道理!「總之我是不會成親的。」
「就為了那個韓畏?!」南宮清大怒,「你知不知道兩家為了你們的婚事廢了多少心,花了多少銀子?!圖得就是兩家能夠互相扶持,你們年輕人也有個好歸宿!現在這種情況你要退婚?不用想了,我是絕對不會允許的!」
「我喜歡韓畏,除了他,我是誰都不會嫁的。」南宮和月也鐵了心,絲毫不將父親爆怒的臉放在眼中。
「你喜歡?相互喜歡的人何止千萬,能夠廝守到老的又有幾個!」南宮清大手一揮,就此作罷,「不用再說,你下去吧,等著後天大紅花轎來接你!」
「以後不許你再和他單獨見面,管好你自己!」
一直以來,他以為和月雖然外表冷漠,不苟言笑,但始終是個不懂事的小泵娘,骨子里定是溫柔害羞的,誰知今日一見,脾氣擰得像頭牛不說,一張臉冷得比千年寒冰更甚。
這樣的和月他還是第一次見,心里不免驚訝,「韓畏的事爹會解決,你安心做你的新娘吧。」
「無論如何──」
南宮清打斷,「無論如何你都得嫁,不要以為爹疼愛你,你就無法無天!」
「疼愛?」南宮和月冷笑,「你這些年來所做的,自以為就是疼愛嗎?!偶爾送些東西過去,對外聲稱我是你最疼愛的女兒──這樣就是疼愛了嗎?我娘和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兒?娘躺在床上,卻被你其他的女人嘲諷奚落的時候你又在哪兒?失去娘後,你關心過我嗎?不過是將我孤零零地拋在那間滿是死亡氣息的屋子里,每天送去吃的,讓我不被餓死,在你突然想起的時候讓你看一眼而已?你疼愛我?別說笑了!
「你之所以在物質方面給我的比其他人多,難道不是因為以前有仇家來殺你的時候,你為了自保將娘推出去做擋箭牌,而逃過了一命,才內心里為了不使自己覺得卑鄙所做的所謂補償嗎?!」
一席話說得南宮清的老臉青一塊紫一塊,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娘──如果不是因為受那人一掌,絕不會那麼早死!她躺在床上養了兩年,你去看了幾次?臨死也不見你來,我看,不是你忙得不能來,而是沒有臉來見她!」
「住口!」南宮清惱羞成怒,沖上前一巴掌便打過去,只見南宮和月嘴角流出血漬,左邊臉頰立時腫了起來。
南宮和月再度冷笑,似乎那一巴掌不是打在她的臉上,絲毫沒有感覺到痛,她感覺到的只有快意。憋了這麼多年,終于講了出來,沒想到這種感覺竟如此爽快。「怎麼,我說中了你的心事?」
「你──」南宮清氣得快吐血,這個犀利、膽敢反抗他的女孩就是那個柔弱的七女兒嗎?他突然不認識了!
「我親眼看到的,你能否認得了嗎?」南宮和月道。
雖然那一年她只有六歲,可是當時的記憶是那麼的異乎尋常的清晰地留在腦中。
南宮清胸口巨烈起伏,「……你即使搬出這些陳年舊事,也別以為我會看在你娘的面上退婚,這門親你嫁定了!」
「我從來不以為搬出我娘,你就會改變主意,我娘……不過是你的擋箭牌而已。」
「你這個不肖子!」南宮清抬手,才要揮下卻被她淡定冷凝的目光直視,令他無法打出那一掌。
「你最好死了那條心。」他垂下手臂。
「除非我人也死了。」
「下去!」南宮清沒好氣地道。他就不信,一個小小的女孩他會搞不定!
「是。」南宮和月恭敬地道,仿佛剛才不是在爭吵,面是父母間貼心的談話般輕松。「那麼,女兒告退了。」
語畢,轉身輕移蓮步,跨出門檻,正見劉管家守在門外,一臉錯愕地望著她,嘴都忘了合上。
南宮和月淡淡地掃他一眼,徑自離去。
是他耳朵出了毛病了嗎?一向少言寡語的七小姐竟是如此厲害的人物?!適才他在外面听得真真的,七小姐一句一句頂得老爺就差背過氣去了,竟是一句嘴也沒還上……想來,老爺可能真的是被說中,才啞口無言。
那抹白色消失在回廊,劉管家才收回驚愕的視線,邁步進入書房。
南宮清背對著門,突然氣極地兩臂一伸,將書桌上的東西一古腦地推到地上。急促地呼吸,雙臂上卜抖動,侍轉過身一看,劉管家差點沒樂出來,老爺的臉幾乎漲成了渚肝色,兩個眼珠子凸出,像馬上就要沖出眼眶。
「這個死丫頭!」什麼丟人的事都讓她翻出來了!
「老爺……您看這婚事──」
「婚事一定要舉行!」南宮清定下主意,十匹馬都拉不回來,「蘇家財大勢大,豈是小小一個‘劍俠’能夠比得了的?!」他不能將放在嘴邊的肥肉讓它飛走。
「不能管她,她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韓畏是不錯,也是他鐘意的女婿,如果和月沒有婚約,他會很高興地將她雙手奉上,但現在不同,和月有了婚約,最重要的,親家是財富雄霸一方的蘇家,他不能為了和月而得罪了經濟上的同盟。
「你派多點兒人盯著她,有事馬上向我匯報。」
「是的,老爺。」
「老爺要怎樣對付韓畏呢?」他又問。
南宮清听了嘆口氣,「他的武功你不是沒見過,也是個棘手的人,正面迎敵是不可能的,咱們不是他的對手……怎麼偏偏他鐘意的是和月──」難不成之前他的意中人便是和月?
「真是傷腦筋……劉管家啊,你真得仔細給我看好他們。」
☆☆☆
天上無月,星星也少得可憐,但南宮和月卻偏偏覺得很開心。
或許是將憋在心中,輾轉千百遍的話全部說了出來,她感覺無比的暢快;也或許,只是因為她馬上就要離開,她才這麼開心。
冷風吹過,她這才感到被父親打到的左臉頰微微有些刺痛的感覺。
輕撫臉頰,指尖下方可以感覺到紅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