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不如何難過,這麼多年,畫記憶中娘的樣子已然成了習慣,不再如當初一般滿懷對娘的懷念,現在仿佛麻木,只是習慣般的作畫。因為,除了娘,再沒有可供她畫的人。
「如果不是我,大小姐也不會來這里向小姐興師問罪,都是我不好。」暮雲還在為南宮紅露來望月居一事而自責,待過南宮家幾天的人都知道大小姐看不上七小姐嘛!她還記得大小姐走時那個眼神——現在她還覺得脖子後面冒冷氣。
「不要再說了,我沒有怪你。」
自來她便知道大姐不喜歡她,來這里不過是出氣而已。而且,大姐是來送禮的,不是嗎?
「小姐——」
突然,外面的打斗聲傳來,暮雲奇怪地走到窗旁推開窗,立時愣住。
好漂亮!
一紅一藍兩個身影交錯舞動,像是花叢中飛舞的彩蝶,迷人眼球。
大姐?韓畏?
他們兩個動起手來了。
這漂亮鮮活的畫面不知不覺吸引了南宮和月,她一步一步走近窗邊。飛舞跳動的紅色迷了她的眼楮,竟是一眨不眨地望向牆上打斗的兩個人。
「大小姐怎和韓公子打了起來?」
暮雲的話似乎沒有入南宮和月的耳,她只是望著,心隨著紅衣飛舞跳動。
她一直是……羨慕大姐的呀,那麼的自信,那麼的神采飛揚,又那麼的隨心所欲。大姐擁有一切她所不能擁有的東西,最重要的是,她擁有自由,可以隨意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而她自己不行……
飛舞的紅色終于停了下來。
南宮和月感到心跳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如果她也可以,如果她會武功,如果……如果一切的如果都成為現實,她或許會覺得在這個世上,也許並不是那麼艱難的事。
冷風吹過,細女敕的臉頰感覺一陣冰冷,待回過神,牆上那抹奪目的紅已然消失,只剩下藍衣的韓畏,和他炯炯的目光。
南宮和月垂頭別過他的視線,「關上窗吧。」
輕輕嘆口氣,她再度走回桌前坐下,作畫的興致了然無蹤。
她木然地接過暮雲送過來的暖手小爐。
「小姐,你還是先選選看鳳冠吧。」暮雲勸道。
「暮雲,你願意和我一起過去嗎?」她問。
「暮雲當然願意,能和小姐在一起,暮雲很願意!」整個府里恐怕再沒有比服侍小姐再輕閑的了,有事吩咐下邊的丫環做,只是每天跟在小姐身後閑置,偶爾幫小姐拿拿主意——雖然小姐的性子冷了些,不愛講話,但是這位絕對是最好服侍的主子,之前她還擔心小姐一直不提,是不是將她拋下了換旁人陪嫁,現在可好了……
「那就這麼定了吧。」
南宮和月捧著小手爐,「鳳冠你就隨便選一個吧——以後若再有要選的東西,你就自己做主吧。」
「啊?」有這樣的嗎?成親是一輩子的大事耶!
「以後選東西時——」
「小姐?」怎地說到一半不說了?
「沒事。」下個月她已然嫁出去了,再不會和大姐搶東西了,沒必要再警告暮雲些什麼。
下個月——真是一段既迅速又漫長的時間。
☆
又是漫天飛雪的日子。
床上躺著奄奄一息的病人,即使命在旦夕,卻絲毫不損美麗的容顏,只是瘦小的臉頰愈加蒼白。
「娘……」小泵娘淚眼汪汪。
「對不起,娘……只能陪你到此時了。」美婦人胸前起伏,急促的呼吸打斷原本要說的話。
「娘。」小泵娘緊握著娘的手不放開。
爹出門在外沒有回來,大娘、二娘、四娘連看也沒有人來看一眼,伺候的丫環又被娘親趕出去,偌大的房間只剩她們母女倆,而她能依靠的,只有形同枯槁的娘親。然而此時,娘親似乎才是最需要人依靠的。
「娘……不要離開我。」
娘親沒有回應她的話,她甚至不知這句話有沒有傳到娘親的耳朵里。
「以後,要找個……愛你的人成親,知道嗎?孩子……我、我……我只有到此時了……再也,撐不下去了……」
爾後,仿佛時間停止一般,世界沒有聲音,只有簌簌的雪在飄,不知何時門被吹開,雪花一朵一朵地飄進來。
小泵娘拭去娘親眼角的淚,身體冰冷的讓她心寒。
「娘……娘!」
難以置信地,那雙無神的眼楮望著上空,呼吸已然終結。
「娘……娘……娘……」
「娘!」
心痛的感覺一如當初,南宮如月不知是被自己淒厲的喊聲叫醒,還是被心痛折磨到醒來。
她大口喘著氣,環視四周,月光滲過窗戶進入房間,冷冷地攤在地上。
哀上額頭,才發覺自己流了汗,「娘……」心痛的感覺糾結,可是干涸的眼卻再也流不出一滴淚。
她雙手抱頭,手肘頂上蜷起的膝蓋。
簌簌,她仿佛听見那時的雪聲……
第三章
原來,那不是她的幻覺,是真的在下雪。
這場雪一起持續到第二天早上,直到她坐到去城外寺廟的途中。一大早她便去南宮夫人處請求出來祭拜,得到冷漠的應允後,待護院們準備好車馬,他們一隊人才出發。
當然,這行人中少不了韓畏。
他一襲藏青袍,斜靠在馬車內閉眼假寐。
她實在是安靜,自坐上車後沒有一句話,也不像平常姑娘出門有時好奇地揭開簾看一看,甚至與同在車內的丫頭也沒有交談。這樣的安靜,讓人有種莫名的壓抑。
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姑娘呢?有時他在想,這實在是個令人費解的問題。
如果不是那驚人的美貌,她可能幾乎被人忽略,讓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甚至,他想,也許她自己都感覺不到存在。
她就這樣坐著,可是在那年輕的腦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沒人知道。
他們就這樣一路安靜地到了寺外。
「七小姐,到了。」
于是,暮雲扶著南宮和月下了馬車,踏上通往寺廟的長長的階梯,那縴弱的身體向上走,被冷風吹起的白裘微微擺動。
韓畏跟在後面上了去,這是座很小的廟,香火也不是很旺,至少今天他們到來沒有看到其他別的香客。出來迎接的是一個七十多歲,胡子全都白了的老和尚,他似乎有些聾,暮雲說了好幾遍話才听明白。
老和尚領著他們進了正殿——說是正殿,可是,似乎並沒有偏殿,大概除了供著佛像的正堂,只有並不大的庭院的另一邊僧人住的屋舍。
除了南宮和月,其他人都在殿外守候,望著虔誠地跪在佛像面前的女子,韓畏終將探究的目光移至雪地中蒼老的松樹。
在等待了將近一個時辰,他們終于再度起程,回去南宮世家。
南宮和月一如既往的安靜,她的丫頭也是,韓畏……也得如此。
一切安靜得除了風聲再听不到任何聲音,直到肅然而起的殺氣。
緊接著,馬車外響起刀劍相踫的響聲,不顧一切地,馬車飛馳起來,顛得兩個不會武功的女人東倒西歪。
「南宮和月,納命來!」
隨之而來的,南宮和月頓覺身子騰空而起,冷冽的寒風吹在臉上,讓她有了真實的感覺。只見下方馬車己被劈成兩半,剛剛還生氣勃勃的馬兒已然左右兩邊身體分家,噴得雪地上滿是血。
原來,劍氣襲來之際,韓畏抱起兩個女人飛身沖出車外,退後到一丈以外。
韓畏放開兩個女人,目光驟地變冷。眼前有十幾個人,清一色的青衣打扮,除了領頭的男子,全部帶著鬼面具遮臉。
那男子白衣如雪,相貌俊美,手上持一折扇。
他望著兩名女子身前的韓畏,「原來馬車里還有一個。不過,都一樣……上吧,不留一個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