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江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才回過了神。
「少爺?」
他在做夢嗎?
容江使勁掐了下自己的臉頰。
好痛!
那是一種真實的疼痛!
他不是在做夢!
容江拔腿就朝後院奔去。
熟悉的走道,熟悉的後院,熟悉的裝裱間……
抱著懷里的東西,青年一路直沖向目的地,眼見面前房門緊閉,他門也不敲,直接推開門闖了進去。
屋里的人正在很認真地修復一幅畫心,知道有人進來了,以為是容江,也沒抬頭,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我不想吃了。不是說過了嗎?我在做事的時候,進來要敲門。」
「哦。」青年低低應了一聲,然後乖乖地抱著東西退出房間,關上房門,然後又煞有介事地輕敲了敲。
「娘子,我可以進來了麼?」
「嗯。」蘇映伶應了一聲,渾身卻是一顫,幾乎連手中的畫筆都要握不住。
罷才……那是幻覺嗎?
房門,再度被輕輕推了開來。
一道修長卻略顯消瘦的身影走了進來,清俊的臉上掛著熟悉的、略顯孩子氣般的笑容。
「娘子,你看看我買了什麼?」青年拿起布包,作勢就要打開。
沖擊過于巨大,蘇映伶無法回應,只是僵硬著身子呆呆地看著。
布包打了開來,里面放著一堆嶄新的裱畫工具。
從排筆、宗刷、啟子、砑石、錐針……那一個大包里,幾乎是應有盡有。
「如果要學習裱畫,這些工具應該齊了吧?」青年對著裝裱間環顧了一周,「對了,我還買一個新的案桌,但暫時帶不回來,明天就讓容江去取——」
蘇映伶依舊怔在那里,握著畫筆的手在顫抖。
「娘子,你怎麼啦?你不是說過嗎,要教我裱畫!」
他燦爛地微笑,然後伸手握住了蘇映伶那只握著畫筆的手。
「娘子,你的手怎麼這麼涼?」漂亮的劍眉微攏了起來,「你怎麼還是這麼不會照顧自己?」看了眼案桌旁那絲毫未動的早餐,他輕輕嘆了口氣。
「你一裱起畫來,老是忘記吃飯,這個壞習慣,如果我不在你身邊,你肯定永遠也改不了!」
蘇映伶搖著頭,臉色蒼白如雪,眼角卻有溫熱的淚水緩緩淌下。
青年再也裝不下去了,輕輕一嘆,將她的身軀擁進了懷里。
「娘子,對不起,我回來了。」
那一句「我回來了」,卻令蘇映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也不知道在黑暗里沉浮了多久,蘇映伶覺得自己做了一個令人開心卻又心痛的夢。她夢見傅秋辰回來了,像往常一樣,門也不敲直接闖進了裝裱間,然後不滿地責怪她又不好好吃飯……
如果這個夢能一直延續下去,她寧願永遠也不要再醒來。
只是,耳畔似乎有嘈雜的聲音一直揮之不去。
「師父,娘子怎麼還沒醒?」
「還不是被你嚇的?」
「我只是……不想她傷心生氣……並不是存心嚇她……」
「她已經被你傷透心了,所以不想醒過來。」
「師父——」
忽然,斷斷續續的咳嗽聲響起。
「我真是怕了你了,你能不能給我安分一點,明知自己身子還沒完全好,竟又淋了一身雨,你是不是想再跟閻羅王喝杯茶,見個面?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的,我不想再費勁拉一次!」
「不是,我——」咳嗽聲更劇烈了。
「你!馬上給我躺回床上去。」
「可娘子在睡覺——」
「她反正是你娘子,你們不是平常都睡一張床嗎?現在來害什麼羞?」
「我——」咳嗽聲漸漸低弱了下去,隱隱帶著嘆息,「我只是怕她不原諒我——」
「俗話說,夫妻倆床頭吵架,床尾和,等你和你家娘子睡一覺醒來,就萬事大吉了!」
……
靶覺有另一個人被塞到了自己身邊,沉睡中的她,微微蹙起了眉峰。
為什麼不讓她安心地把夢做下去?
「砰!」
一聲重重的關門聲,徹底驚醒了她。
她緩緩睜開了眼簾,迎上的,卻是一雙熟悉萬分的黑眸。
眸光依舊如同星子般,但眼神里卻略略帶著歉意。
一時間,她怔忡了。
原來,她的夢還沒有醒?!
「娘子——」
耳畔響起了低低的輕嘆,迷糊中,她感覺被一雙手緊緊地擁進了懷里。
「娘子,這一次,我絕不會再丟下你一個人。」
……
春暖花開。當春天真正到來的時候,傅府里所種的桃花全部迎風盛放,帶來了陣陣撲鼻的香氣。
蘇映伶獨自坐在桃花樹下,仰望著那滿樹的粉紅,唇角揚起了一絲溫柔的笑意。
這樣的季節,真是令人感到溫暖啊!
深深吸了口氣,那清新的風頓時驅走了滿身的疲倦。
休息夠了,手上還有兩幅畫心沒有修完,應該要開始工作了。
站起身,她朝裝裱間走去,手才剛剛踫到門沿,身後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娘子,要開始了嗎?我來幫你!」
她沒有回身,只是唇角又是一抿,然後推門走進了裝裱間。
「娘子——」
靶覺身後的人跟了進來,她還是沒有回頭,徑自拿起裱畫的工具,開始手頭的工作。
「啊,娘子,需要糨糊嗎?要不要我給你洗粉?」
沒有回答。
「是不是需要絲絹?我幫你拿吧!」
還是沒有回答。
「娘子,你究竟要怎樣才能原諒我?」
身後那道聲音里充滿了沮喪。
忽然,窗前走過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抬起頭,朝窗外喊了一聲︰「容江。」
「少夫人,什麼事?」容江停下了腳步,一臉笑容地看著屋里的兩個人。
「院子里那把斧頭還在嗎?」蘇映伶淡淡地問。
「在。」
「幫我一個忙。」
「少夫人有什麼吩咐?」容江的眼楮已經笑得眯成了一條線。
「砍了那株梅樹。」
「啊——」她身後的人終于忍不住開口阻止,「娘子,你不能那麼做!不能砍不能砍!」
她終于回過頭,看了眼身後那張惶急清俊的臉龐,淡淡地問︰「為什麼不能砍?」
「因為——」身後之人才剛剛開口,就被打斷了。
「我看見那株梅樹,就想起一個這一生都不想原諒的人。」
「真的不能原諒我嗎?」
深深凝視著蘇映伶,傅秋辰滿臉的沮喪最終為嘆息所替代,伸出雙臂,也不顧她掙扎,他將她緊緊地攬進了懷里。
「娘子,我不是答應過你,我們要一起回來看梅花的麼?」
埋首在那具熟悉而溫暖的懷抱里,蘇映伶終于忍不住低泣,「傅秋辰,若是你以後再敢丟下我一人,就算是下了黃泉,我也不會再原諒你!」
「好。我答應你。以後再也不會離開!」
……
窗外的容江,笑了笑,悄悄地離開了。
天光從窗外折射而入,在地上帶出了一雙相擁的身影,一雙鳥兒不知從哪里飛了過來,停留在那株梅花樹上,嘰嘰喳喳地叫了一陣,然後歪著腦袋看了屋里相擁的年輕夫妻一眼,便拍了拍雙翅,一起飛向了高空。
就在梅樹後面的牆頭,一名老者正半臥那里,手里拿著一壺好酒,嘴里喃喃自語︰「看來還是什麼時候找個時間教教這個笨徒弟鳳家神針好了,不然,這麼好的醫術可要失傳了——」轉過頭,看了眼裝裱房里,那些七七八八的工具,老者皺起了眉峰。
「裱畫可真是一件麻煩的事,真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玩的。」
丟下話,老者躍下牆頭,幾個起落便消失了蹤影……
番外篇
雖已是夜晚,但天氣依舊悶熱。
輕拭了拭額上的細汗,蘇映伶走到窗前,將窗戶敞開了些。夜風頓時撲面而來,總算帶來了些微清涼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