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不是愛上了這個叫Eagle的男人,只是為他心疼罷了,她以一種警告般的嚴肅對自己道。
「介不介意談談那個名字跟你同音的女孩?」
「為什麼突然想知道?」他的聲音仍是淡淡的,沒有透露出什麼,似乎也不在乎地這麼問。
「只是踫巧聊到你的名字,我很好奇為什麼你會不用自己的本名?」
「Eagle在自我介紹時比較簡單,我總是不斷遇到不同國家、不同語言和不同膚色的人。」
「和那個女孩沒有關系?」她問,卻覺自己對這個問題太好奇了。
一直以來,他總是由著她發問,而他耐心地回答,林夙櫻想是不是因為這樣,她不知不覺變得太放肆了?
襲夜楓看著黑暗中她的發頂和微光中掮動的睫毛,知道她睡意全消,忍不住有些懊惱和心疼,卻只能寵溺地露出苦笑。
「她希望我是Eagle。而不是另一個人。」一如每次提起這個話題,他的回答總是語帶玄機,絕不說得太多或太明顯。
「她不愛你嗎?」
襲夜楓笑容里的苦澀淹沒了其他情緒,「我不知道……」
她愛他嗎?他不能也不敢去想。
他希望她愛他,不要殘忍地只留給他恨意;他希望她不愛他,因為愛與恨一起擺在一個人身上時,只會撕扯她的靈魂。
她愛他嗎?其實他多想知道答案,可是又害怕知道答案。
「你沒有機會問她,她就走了嗎?」多遺憾的事!她看過太多,這幾年身邊的人總是在經歷愛情的波折,當能夠愛人與被愛,即使分離,思念也有一絲甜;如果不知道對方的心,自己又未曾有機會表達,那麼思念的苦與疼是會磨得人心碎的。
「那不重要了。」不管她愛不愛他,都改變不了他們之間的過去。「至少現在沒有比讓你上床睡覺更重要。」他再次轉換了輕快而帶著寵溺與責備的語氣,「不用開燈我都知道你現在眼楮睜得又圓又大。」
林夙櫻輕笑著,「其實我的眼楮一點也不圓,更不夠大。」
「你的口氣像耍賴不上床的小孩,故意東拉西扯轉移焦點。」
「你的口氣像愛瞎操心的管家婆,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看來我們滿相配的,剛剛好是一對,一個愛耍賴欠管教,一個愛操心喜歡管教人。」
「人鷹殊途,靈長類跟扁毛類相差太遠了。」她一副遺憾又不屑的口吻,卻忍不住笑得開心。
「老鷹是鳥類,扁毛類是渾話,而且我猜你應該跟熊貓比較像親戚。」他打趣道。
「你取笑我?」
「快快上床去睡,我就不笑你。」
林夙櫻翻個身,申吟著,「我現在睡不著啦!不如你這管家公說個床邊故事給我听,耍賴的小孩都喜歡听故事。」
襲夜楓笑著搖搖頭。
「敗給你了,你躺好,比較容易入睡……」
也許是太常在線上哄她,他們對著電腦能溝通的不僅僅是閑聊,不只吵過架,有時他也得扮演治療她失眠的大夫,扯出天方夜譚般的睡前故事已經是拿手本事。
只是這回他能夠親自哄著她,心里滿滿地全是幸福。
失去了太久也太多,哪怕只是再平凡不過的作伴,只是說話給她听,只是听她的聲音,只是感覺她的體溫,已是甜蜜無比的感動。
那一刻他才知道,他孤注一擲,妄想用八年的信任賭的,不僅僅是相思得償而已。
還有能夠再為她付出的幸福啊!
身旁的人兒漸漸沉睡,發出細小而規律的鼾聲時,天空已經變成了灰天鵝羽絨般的顏色,襲夜楓抱她走過長長的玄關和走廊,腳步輕而敏捷,仿佛懷里只是只酣睡的小貓,整座大宅多數的窗簾在前一夜照他的吩咐放下了,多年的野地生活與訓練,讓他夜視能力奇佳,一路無礙地回到林夙櫻的客房。
他將她輕放在床上,仿佛一個差池就會破碎一般地小心翼翼,替她拉上被子,卻遲遲舍不得離開她床邊。
直到這一刻,他才能仔細地看著她。
記憶里那個小女王,怎麼能夠變得如此憔悴?她的臉頰消瘦,身子甚至不比當年少女時期,那時的她已經太瘦了。
是不是還恨他?是不是永遠都不原諒他?那也無所謂,他只要她過得好。
可是她的現狀卻讓他心好疼。
他握住她的手,指尖在每一處愛憐地徘徊,想知道這些年她有沒有好好地照顧自己?有沒有吃過苦?
她的唇不像少女一般充滿光澤,他知道多年來的日夜顛倒與抽煙酗酒,都在損耗她的健康。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情形,卻只能著急,只能以一個素未謀面的朋友身分相勸,可是這些對他所想付出的永遠都太少。
他知道她的改變就算不是他造成的,他也絕不是完全無罪。
但是她可明白?無論是十年前的襲夜楓,或是十年後的Eagle,他擺在心上的永遠只有她的幸福,他想給她的是全世界的快樂。
可是他的愛情只讓她枯萎凋零……
襲夜楓傾身,眷戀地在她唇上吻著,那一吻極輕極淺,卻是花了他好大的自制力才沒失控,害怕吵醒她。
那不是蜻蜓點水般的吻,而是像涓流的水,像徐徐的風,溫柔又綿長,舍不得太快結束它,他在她身側的手握成拳,指尖掐進掌心,是在的泥沼邊阻止自己忘情深陷的繩索,在每一次想要加深這個吻時,手心的痛楚會提醒他回頭。
良久,他起身,在她額上與下巴各印上一吻,白畫在催他離開,他卻恨不得寸步不離地守在她床邊。
他不知道黑夜給他的保護與面具何時會被揭穿,在那之前他所擁有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不願輕易放棄。
太陽永遠不要升起,分離永遠不要來,該有多好?
第四章
襲夜楓想起筆記本放在學生會辦公室而折回來拿的時候,不巧卻撞見似乎不該看的一幕,他悄悄躲到門外,胸腔因為剛剛所看見的而緊縮疼痛著。
辦公室里,主席位子後的窗戶大開,夕陽下的楓香樹像鍍了一層金邊,坐在學生會主席位子上,頸背線條縴細得仿佛不堪一擊的女孩趴在桌上,肩膀不住抽動,就連站在門外的襲夜楓也能听到那強忍著的破碎抽泣聲。
一向那麼驕傲的女孩子啊……他背貼著牆,握緊拳頭。他知道十紋蘭在近日發生的風波中折損了幾名大將,黑道謠傳林幫主因此病危,她這個繼承人肩上的壓力之大自然不在話下。
他幾乎無法想象,若是幾年之後,那樣一個樹敵無數的幫派之主重擔完全壓在她肩上,她會如何?她不應該有那樣的未來,她是那麼的驕傲,對這個世界充滿抱負,不該生存在黑道的爾虞我詐與血腥殺戮之中。
襲夜楓握緊的拳因憤怒與不舍而青筋畢露,連痛楚也不曾察覺,未了,他想起什麼似的翻找他的書包。
林夙櫻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老實說她很少這麼發泄情緒,只是一整天對同學強顏歡笑也就罷,連十紋蘭幾個堂口的長輩打電話來她都不敢流露半分驚慌與傷心,那實在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抽噎著抬起頭,卻發現她面前的桌上多了一包面紙,辦公室和剛剛一樣空無一人,只不過門半掩著。
學生會辦公室位在學生活動中心的二樓,連接門外走廊的樓梯只有一座,她離開辦公室時走廊上沒半個人,來到樓梯口,才發現有個熟悉的背影正坐在樓梯上下轉角處的階梯上,像是在等什麼人,又像是只是守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