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親生女兒,怎麼差這麼多!
「現在這樣不好嗎?我倒是覺得清靜。」轎內傳來初荷清冷的聲音。
「小姐,您怎麼這麼說呢。簡親王給府里下的聘金可比初蓮小姐的多上好幾倍呢,怎麼說也是您比較光采。」麗兒自幼伺候初荷,雖然初荷在府里是個不受重視的主子,對待下人卻是極好,也因此,麗兒忍不住要替她抱不平。
「我反而喜歡這樣。」反正是續弦,對方又是個年邁老者,根本沒有鋪張宣揚的必要。
「但是……」麗兒話還沒說完,就感覺到毛毛細雨落在臉頰上。「哎呀,糟糕啦,怎麼出了城就下起雨來,這下子可怎麼辦呢?」
「我看這雨勢恐怕會越下越大,咱們得先找個地方避避。」媒婆大嗓門嚷嚷。
「好吧,你們拿捏著找個可以避雨的場所吧。」初荷吩咐。
「小姐,轎夫說再往前疾走一炷香時間,有個驛站可以落腳。」
「嗯。」初荷逕自將頭蓋掀起,隨意擱在一旁,露出化了新娘妝的臉蛋。
她向來沒放心思在梳妝打扮上頭,即便是偶然出入貴族子女的聚會,也都以素顏出席,今日被嬤嬤們妝點紅粉,可真不習慣。
想著,便取出手帕擦拭嘴唇,將紅艷艷的胭脂抹淡。
「下了雨可就涼快多了。」初荷喃喃低語,頭倚靠著窗欞,一手不自覺撫上胸前玉佩,另一手悄悄將窗簾掀起一角,讓灌入的涼風徐徐吹上臉頰。
或許是連日來為了出閣之事心神不寧而累積許多疲倦,再加上大半夜被喚起梳妝打理,此刻獨自靜靜吹著風,眼楮眨著眨著,竟就這麼緩緩入睡。
驛站內最大廂房里,十數個僕役手腳俐落的打掃布置,椅子鋪上綢緞做成的柔軟坐墊,茶幾上擺放著數本書冊,還沏了一壺上等白毫烏龍,窗台前點上氣味雅致的薰香。
「都打點妥當了嗎?」一個總管模樣的年輕男子前前後後檢查著。
「對了,貝勒爺慣用的宣紙和筆墨拿出來放好。」
臨康可說是王府最精明的小廝,幾年前被王爺親自指派擔任大貝勒的隨身總管,這可是一等一的榮耀,他自然得小心打點各項事務。
「手腳精細點兒,可別弄壞了這些文房四寶。」可都是御賜的珍貴文具呢!「好了,我去請貝勒爺來此休息,你們全都下去。」
禮親王府是八旗當中地位尊爵高貴的瓖黃旗貴族,不但有著世襲的爵身份,禮親王更是被當今對上重用的南書院大臣,然則府里的嫡長子蘭泗貝勒卻對仕途不甚熱中,也不重視奢華享受;臨康當初被派去伺候蘭泗貝勒時,著實驚訝于他那間滿是書冊、除此之外並無華麗擺設的房間,王爺和福晉每每將皇宮賞賜的珍品指派給他使用,只不過蘭泗貝勒除了文字書畫之外,其余全視為無物。
他謹慎巡視房間後,快步走到前院迎請主子入內小憩片刻。
才來到前廊,就看見蘭泗貝勒站在屋檐下怔怔看著雨景,但雨勢越來越大,將他半邊衣裳都淋濕了。
「貝勒爺!請至二樓廂房休息。」他迅速撐起一把傘。「您身上都給淋濕了,怎麼其他小廝們都沒來伺侯著?」
「我讓他們去歇息了。無妨,你別緊張。」他微微露出笑意,這個年輕認真的小總管可真是盡心盡力、全天緊繃精神,連他有時都得提醒他放松些。
「貝勒爺走好。」他必恭必敬的指路!蘭泗上路。
「行了,你也下去吧。」蘭泗坐在窗邊品茗熱茶,隨手拿起書卷翻看。
小總管看向主子,崇拜之情油然而生;清磊俊雅的五官形貌,白皙干淨的面容,透著一股渾然天成的斯文書卷氣,舉手投足無不散發高尚卻不驕縱的貴氣,難怪會被稱為八旗子弟中獨一無二的書香貝勒爺。
「小的就在門口侯著,貝勒爺隨時可以喊我進來。」說著,就退了出去。
蘭泗原想叫他不用在門外侯命,卻也知道依照往例,此人是絕對趕不走的,只好由著他了。
這一趟可能要花上月余才到得了邊關,听說塞外景色壯麗遼闊,他雖然身為旗人,但是打從出生就在北京,從沒享受過塞外恣意馳騁的樂趣,既然已經是非去不可,那就趁此機會體驗一番。
只是,此去千里,再也顧不了京城里的一絲一毫……
「什麼?但這驛站只此一間堪用的廂房,若她也要在此歇腳,那不就要驚擾到咱們貝勒爺了。」小總管略為激動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听得出來他已刻意壓低,卻仍掩飾不了不滿的語氣。
「但是也不好拒絕人家……」驛站的小闢員也頗為難。
蘭泗放下書卷推門探問︰「有什麼事嗎?」
「這……」兩人看見打擾了主子,都有些惶恐。「打擾了貝勒爺讀書休息的雅興,這真是……」
他揮手示意無妨。「也有人想在驛站休息嗎?可別太過無禮將對方趕走,我同他共用廂房又有何妨?」
「不是的,只怕有些不方便。」小總管知道蘭泗不愛仗著貴族身份獨享特權,連忙解釋︰「對方是福大人今日出嫁的閨女,恐怕就算咱們願意,新娘子也不想呢。」
埃大人的女兒……
蘭泗心念一動,倏地想起昨夜敦華所言,那可真是太過巧合啦。
「這樣吧,你幫我遞個口信,就說敦華格格的大哥邀她前來廂房,以茶代酒,算是替她送行。」既是小妹的手帕交,又如此湊巧在驛站踫上,豈有不見的道理。
「是。」
初荷听完小總管的傳話之後,臉頰禁不住泛紅起來。
怎會有如此湊巧之事!本以為今生再無相見之日,沒想到才剛出城竟又踫上,難道是天憐她的痴心?
「既是敦華的大哥要為我送行,初荷自是卻之不恭。」她故意口稱「敦華的大哥」,而不說出蘭泗二字,然即便是如此,也讓她不由得緊張起來。
「那我幫小姐稍微打理一番,等會兒就扶她上二樓廂房。」麗兒年紀尚幼,不懂觀察揣測主子心思,壓根兒沒發覺初荷的手足無措,只是開開心心,覺得遇上尊貴貝勒爺真有意思。
當初荷在麗兒攙扶下步上二樓廂房,竟覺得心髒仿佛提到了胸口似的,尤其是听到房內傳來那熟悉的清朗聲音。
「進來。」
「貝勒爺,咱們小姐來了。」麗兒興奮的喊著。
初荷發現自己這一刻真是慶幸有麗兒這麼一個可愛婢女,多多少少緩和了她內心的忐忑。
「很巧吧?」蘭泗微笑著看向她們。
初荷看著他淡雅斯文的笑臉,跟那日探病時相比,氣色精神都好多了,看來身體應該復原得差不多了吧。
初荷慢慢走進廂房,方才推門而入時正好瞥見蘭泗將毛筆擱下,顯然之前正在揮毫。
「你也下去歇息吧,待我跟你家小姐用完膳,自會差人通知你。」蘭泗一如往常的斯文有禮。
麗兒嘻嘻笑著告退。她這是第一次如此近看蘭泗貝勒,難怪總是听說許多格格和官宦人家的女兒們都對他十分傾心,儒雅清俊的外貌以及透著貴氣的書卷味,她從沒見過這等天人般的翩翩美男子呢。
「初荷想吃些什麼,我命小總管盡量張羅。」他親自重沏了一壺茶,替她斟滿。
「驛站附近地處偏僻,就別費心了。」她向來不注重吃喝,倒是對于蘭泗第一次喊她的名字暗自羞赧。
「是嗎?我以為女孩子家總會有特別愛吃的小點心。」至少有個人就是如此。
初荷瞧他神色微顯落寞,知道他想起了誰,連忙岔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