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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阿瑪菲 第30頁

作者︰紐約

葉國維听得整顆心都絞痛起來,覺得那根刺進藍彥頭部的碎片,同時也刺進了他的心,血淋淋的、硬生生地斬斷藍彥和他在這世上的牽連。

經紀人緩了一口氣,語帶哽咽地繼續說道︰「賽會立刻出示了紅旗,醫務人員把藍彥移出駕駛座,用直升機把她送到醫院,醫院隨後發布藍彥的死訊,但場邊的醫務人員說,實際上,藍彥在到醫院之前,就已經沒有心跳了。」

身為一個醫生,葉國維遇到過太多的生離死別,但直到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他才了解到那有多讓人痛不欲生。此刻,他像親自定了一遭,在千百里外的醫院,親耳听到藍彥被宣告死亡。

誰能告訴他,他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給他這樣的懲罰?

在崩潰的臨界點想尋找支撐的力量,葉國維拳頭緊握,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為什麼會這樣?」他問,聲音抖得更厲害了,靜肅的空氣中,甚至能清楚的听到他牙齒打顫時所發出的嘎吱聲。

藍彥的經紀人擦了擦眼淚說︰「真正的原因,要等義大利當局的報告出來才會知道,不過他們在開賽十分鐘後,場上曾經發生很嚴重的踫撞,有人猜測藍彥可能因此輾到散落的碎片,才會發生意外,但一切還是要等調查結果出爐後才能確定。」

知道事情的所有經過後,葉國維只感到濃濃的懊悔和悲哀,他懊悔當日不夠堅持,明知道賽車就是和自己搏命,他仍尊重藍彥的選擇,然而他的讓步,最終卻換來了她以這種方式和他說再見;更教他悲哀的是,留不住她後,連送她最後這一程,他也無法做到。他一生和藍彥如此親,到頭來的結局卻倉促得教人心碎。

「她走的時候痛嗎?」葉國維這時突然問,嘴唇仍不住地顫抖著,聲音卻很輕、很輕。

「他們說她當場就走了……我寧願事情就像他們說的那樣,那麼即使藍彥真的感到了痛苦,也只是一瞬間的事。」經紀人說。

他听著鼻頭已酸,于是閉起眼,試圖壓抑欲涌的眼淚。

經紀人看著他有些不忍,盡避自己也難過著,仍試著說些安慰的話。

「葉先生,發生這種事,大家都很難受,但不管怎麼樣,我相信像藍彥這樣的人,是不希望看到你為她難過的……畢竟她所做的,是她最喜歡的事。」

「所以她就有權利說走就定?」他怕是再也忍不住眼淚了。

「葉先生--」經紀人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好像再說什麼都是多余、都是殘忍的。

他們再度陷入一片沉默,然後經紀人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從口袋里掏出一條項鏈,仔細一看,那其實是一個戒指,卻被人用細細的銀煉串了起來。

「葉先生,」葉國維被他的聲音拉回了視線,隨即定在他手上拿的東西,他立刻就認出來了。「這是藍彥在事發當時戴在身上的,我想應該把它交還給你。」經紀人說完,便把它遞給葉國維。

葉國維接過它,眼眶馬上就紅了,這是他在機場送藍彥時,向她求婚用的戒指。當時的他,不敢馬上听藍彥的回答,還故意將她考慮的時效拉長,他告訴她,當他們再次相見時,如果她答應他的求婚,就戴上他送的戒指,但他怎麼也沒想到,那次在機場的送別,竟會成了永別。

人的渺小,就在于他無法抵抗生命里每一次的不可預知,就像他從來就無法阻擋命運把藍彥帶到他身邊,又把她從他身邊給帶走。

強忍許久的眼淚在此刻幾乎奪眶而出,他顫抖著聲音問道︰「她在事發時戴著?」

「嗯。到醫院進行急救時,他們才把它拆下,轉交給我。」

听到這,葉國維再也忍不住了,他雙手掩面,終于哭出聲來。

--這就是妳的答案嗎?藍彥,妳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告訴我?為什麼?

他在內心大聲哭喊著。藍彥在生命終結前,告訴他,她願意作他的妻子,這是她給他的最後一點恩惠嗎?她終于听到他內心深處的渴求了嗎?

但她怎麼會以為他有這麼大方、這麼容易滿足、這麼堅強……

葉國維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他大力吸了一口氣,慢慢放下手,睜開眼的同時,淚意已散去,心已死。

猜到那個戒指應該對葉國維有很深的意義,藍彥的經紀人便由著他去宣泄內心的激動,在他平復情緒後才接著說︰「藍彥在歐洲很受歡迎的,出殯那天,很多她的車迷都來送她。」

「那天,天氣好嗎?」葉國維問,聲音很輕很輕。

「很好,一點雲都沒有。」

「那就好,她不喜歡陰雨天。」他記得藍彥說過,她喜歡大晴天,愈晴朗愈好,他笑她說那是因為異性相吸的原理,她才會欣羨她本質上所缺乏的東西。

醫院的廣播此刻突然響起,藍彥的經紀人看了一下表,起身向葉國維道別,「葉先生,我想應該對你交代的事就這些了。」接著他意味深長地說︰「藍彥對我而言是很特別的,我想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她。」說完,便準備要離開。

在他扭開門把時,葉國維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藍彥的事,謝謝你。」

經紀人搖了搖頭說︰「這是我應該做的,也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了。」

葉國維看著他,倏地,神色一變,目光轉為沉痛,「但我不會去看她的。她曾經跟我說過,賽車界有個不成文的規定,車手永遠不會死在賽道上,那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局?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說到最後,語調輕得像在喃喃自語,「我沒辦法原諒她對我的欺騙,所以我永遠不會去看她。」

送走藍彥的經紀人後,葉國維沒再流一滴眼淚,他開著車往濱海公路去。午夜的公路上,人、車稀少,只听見呼嘯的風聲和海邊的浪濤聲,黑夜里,像極了一陣又一陣的哭號聲。他突然把心一橫,油門跟著踩到底,時速表上的針破了一百,一百五,整個車身像要飄起來似,乘著風追逐速度原來就是這樣的感覺,像走在鋼索上,在只要一個差錯就是車毀人亡的邊緣,品嘗刺激的快感。

是這樣嗎?藍彥。

突然,一陣刺眼的光芒從前方射來,他腦中沒有任何減速的念頭,索性就這樣,不顧一切,就算傷了旁人也在所不惜行嗎?他開始想著,在死亡前一刻劃過藍彥腦中的最後一個念頭是什麼?是他嗎?又或者正如她的經紀人所說的,她做的是她自己最喜歡的事,所以縱然是面對這樣嚴重的意外,她也能歡欣擁抱這樣的代價?那他和她到底是不同的,因為即使在這一刻,他也還是做不到像她那樣瀟灑得近乎狠心!

于是他大力踩了煞車,避開來向的車子,跟著整個車身打滑,沖進路旁的砂石堆里,前額猛力撞上方向盤的上緣,血緩緩流下,流過他的嘴唇,咸咸澀澀的。突然,一個東西從他口袋里滑落,他撿了起來,那是他在機場向藍彥求婚用的戒指,在藍彥生命的最後一刻曾緊緊貼在她胸口,如今重回他的手,在寂寥的黑夜里獨自散發著亮光,他握住它,愈握愈緊,彷佛只要將它嵌進他的掌心,他就能感受到藍彥也在他的體內,呼吸著他的呼吸,心跳著他的心跳。這麼一想,他突然覺得全身都痛了起來,胃跟著一陣痙攣,抽痛蔓延到他的胸口,像有東西在那翻攪,他連忙打開車門,開始干嘔了起來,試著把從剛才就一直梗在他喉頭里的東西全嘔出來,然後,一切就像突然找到宣泄的出口般,他終于徹底地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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