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兩三次。」藍彥回答。
「那是什麼感覺?」
「第一次暈到吐,後來就不會了。」藍彥笑笑地說。
葉國維彷佛看到了小小年紀的藍彥趴在船邊嘔吐,實在叫人有些難以想象,像她這樣堅強的人,竟也會有示弱的時候。
「妳都跟誰一起出航?」他又問。
「我爸爸。」藍彥回答道,眼光看著海面,悠遠深沉。
「妳爸爸?」葉國維很是好奇,認識藍彥也好幾年了,這幾年中,他們從鄰居變成朋友,再從朋友變成戀人,藍彥卻從未提及過她的父母,他曾經好奇的想問她,卻總找不到適當的時機開口詢問。
「妳從來沒提到過他,他對妳好嗎?」
「差不多,沒什麼特別好或特別不好的。」
他大概猜到七、八分了,在看過藍彥和她阿嬤之間的互動後,他漸漸有些了解,藍彥性格中對于人際關系的冷淡應該是其來有自的,算是一種遺傳;或者說是自小浸婬在這樣的家庭氣氛中,于是對于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便看得很淡、不甚熱中。
「那你爸爸人呢?」為什麼沒跟她們住在一起?
「死了。」藍彥的語氣很平靜,听不出任何情緒起伏,彷佛只是在敘述一個不相干的事實。
葉國維卻感到萬分抱歉,覺得自己好像觸踫到了一個下該觸踫的話題。
「對不起。」他有些愧疚的說。
藍彥搖搖頭。「沒什麼,都那麼久的事了。」
「能不能說給我听?」葉國維輕聲地問,渴望知道更多關于她的往事,那些他沒陪她走過的日子。
藍彥拉高外套的衣領,雙手插入口袋中,慢慢說道︰「他很愛喝酒,沒出海的時候,我常常看他一個人坐在房里喝,有一天他喝到一半,砰的一聲倒下去,就沒再起來過了。」
原來是這樣,他終于懂了,明白藍彥之前為什麼說她很小就了解酒是怎麼回事了,原來那是她生活里的一部分,從很小就一直跟著她,像她的紅發一樣。
「所以妳才知道怎麼解宿醉過後的頭痛?」他想起那次喝酒後的早上,藍彥煮給他喝的東西,很有效地治愈了他疼痛欲裂的頭。
「以前都是我阿嬤熬的,我在旁邊看久就學會了,後來阿嬤不在家,我就會煮給我爸喝。」
「那妳媽媽呢?」
「我沒看過她。」藍彥伸手攏了攏她的紅發。「阿嬤說她生完我後就走了,後來听說嫁給一個外國人,搬到國外去了。」
「妳會想念她嗎?」葉國維看著藍彥問。
「不會。」藍彥回答得很淡漠,沒有情感,卻也沒有埋怨。
他听了有些感傷,默默地望著前方的海洋不語。藍彥的生命中,那些在他看來是不幸的事,她卻視為雲淡風輕,在今天這個灰蒙蒙的雨天里,他的心情也像層層灰雲,很沉重很沉重地壓在他的心版上。
「妳爸喝酒是因為妳媽離開他嗎?」沉默半晌後,葉國維啟口輕問。
「不知道。也許是因為我媽離開他,他才喝酒;又或者是因為他喝酒,我媽才會離開他,反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是誰離開誰已經不重要了。」
「藍彥,是不是因為這樣,妳對這里才會沒有任何感情?」因為她父母的離異、因為童年里不斷找她麻煩的人,才會讓她這段記憶充滿傷痕,讓她沒有熱切的感覺,也不願去回顧。
「不是。」藍彥回答。
「那是為什麼?」
「重點不是好或壞,而是它已經過去了,既然如此,我覺得沒有必要再去想,因為那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他思索著藍彥的話。
「那我們之間呢?」
「什麼意思?」
「從妳小學四年級,我們認識的第一天開始,那些過去的日子,在妳心目中是不是也同樣沒有回憶的價值?」
他真的很想知道,藍彥對于他們這段共同的過去,是不是也從容的選擇揮手棄之,不再留戀。因為他心中時常想起的,正是第一次與她相見時,她斜睨他的神態,和她那在黃昏時分,如同夕陽般溫柔閃耀的紅發。
藍彥始終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那天在漁港,葉國維看到的海洋失去了原有的藍色,變成灰白灰白的,他忽然想起小時候為了海水是無色還是藍色和他爸爸爭論了好久,直到後來上學才終于了解,海洋是天空的鏡子,沒有自己的顏色。
藍彥就是他的天空,而他是她的鏡子,她好,他就好。
第六章
日子有如白駒過隙,和藍彥的交往,也邁入堂堂第七個年頭,兩人愈走愈久,他對藍彥的感情也就愈來愈深,但縱使渴望和她朝夕相處,他仍然尊重她一切生活上的選擇,不去多加干涉。本以為日子會這樣無風無浪的一直過下去,卻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里,他意外闖進她的秘密花園,這才赫然驚覺,原來生命的變數,早在他還天真地憧憬著未來時,便已悄悄發了芽。
一天,他在醫學院的餐廳吃飯,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葉國維,好久不見。」
他轉頭一看,原來是以前住在一起的學長。
「學長,好久不見,你也來這里吃飯?」他熱切的打著招呼。
「嗯,不過我吃完了,現在正要回去。最近過得怎樣?我記得今年開始,你好像也要到醫院實習了,對吧?」
「對,這個學期開始。」
「還好吧?」
「還可以。學長你呢?」
「我在準備明年的考試,平常除了上班,還要找時間念書,很累啊!你呢?還住在那嗎?」
「沒有,我搬到別的地方了。」
「這樣啊,干脆找一天大家一起聚聚。」
「好啊,沒問題,看學長哪天比較有空,我們就約那天。」
「那就這樣吧,你慢慢吃,我先走了。」學長說著就要離開,但走沒幾步突然又繞了回來,「對了,你女朋友的傷勢好點了沒?記得提醒她兩個禮拜後要回來拆石膏。」
葉國維一楞,腦袋頓時空白一片,傷勢?拆石膏?這是怎麼回事,他怎麼完全听不懂!這兩個禮拜來他都忙著醫院的實習,沒跟藍彥見過面,但他幾乎每天都有打電話給她,如果她有事,怎麼會沒有告訴他?
「她沒跟我說這件事,情形是怎樣?她傷得很重嗎?」葉國維神色著急的問。
「啊,你不知道?你女朋友沒跟你說嗎?我記得大概是兩個禮拜前的事了。」學長稍微回想一下,「那天晚上快十二點時,她被送來,檢查後我們發現她的左小腿骨折,還有一點輕微的腦震蕩,我們替她打上了石膏,在醫院待兩天後,她就回家休養了。」
腦震蕩?骨折?葉國維听了震驚至極,藍彥竟然對他只字末提!
「是什麼原因造成的?」他表情很凝重的問道。
「听說是車禍,跟她一起送來的人傷得比她還重,現在還躺在醫院里。」
「車禍?」
「嗯。另外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讓你知道……」學長欲言又止。
「沒關系,學長,你說。」
「你知道馬道橋吧?那里每到晚上就會有一群人聚在一起 車,警方取締過好幾次了,這次跟你女朋友一起送來的那個人,听我們急診室的前輩說,已經看過他很多次了,只是這次不幸傷得比較重。」
葉國維細細思索學長話里的意思,然後再重新加以組織。
「學長,你的意思是說,藍彥和在那里 車的人是一伙的?」
「我也不敢肯定,但照情況看來,應該是這樣沒錯。」
听完學長的話,葉國維食欲全無,他匆促的離開餐廳,一出門口,馬上撥電話給藍彥。